“眼下已过立冬,待王叔回来,想必也正是冬至前几日。他在永安城内并无住所,届时直接下榻行宫,岂不是更方便?”
“王叔回京,朕要在景福殿设宴款待。”
辛湄一再被拒,抿住嘴唇。
“皇姐还有旁的事吗?”辛桓勾着秦淑妃的手指,满心满眼皆是怀里美人。
“没有了。”辛湄漠声。
“陛下,又来了一条大尾红鲤,您也许一个愿罢!”
“好。”
“陛下许的是什么愿?”
“愿……爱妃与朕长长久久,相伴白头。”
千鲤池前语笑喧阗,辛桓搂着秦淑妃,相偎调情。辛湄敛起视线,咽下梗在喉咙里的一口郁气,欠身一礼后,踅身离开。
全恭用余光送了一程,踱至辛桓身侧,压低声音:“陛下,长公主走了。”
辛桓唇角勾着,不置一词,浑不在意的模样。
全恭满腹疑
窦,要搁以往,辛桓日日盼着辛湄来,一旦见着,必是千方百计多留人片刻,哪里会像今日这样冷漠?
“陛下,陛下?”秦淑妃痴说半晌,见他不应,又开始撒娇。
辛桓敛神,笑笑地在她额心落下一吻。
*
辛湄回府后,发了一通脾气,一众侍女战战兢兢,不明所以。
果儿奉来热茶,壮着胆劝:“殿下,莫要为这人生气伤心,不值当!”
辛湄耿耿于怀的并不是辛桓与秦淑妃卿卿我我,是以谈不上伤心,只是气恨这人前后态度大变,仗着身在人君之位,便拿权势压人,莫名其妙甩人脸色。
不过是个鸠占鹊巢、欺世盗名之徒,凭什么这样嚣张?
辛湄义愤填膺,愈发坚定要夺位的决心。
次日,平仪长公主一早便来了,开口便是秦家小女突然从婕妤被册封为淑妃一事。
“听说是那天夜里圣上喝醉了,也不知是发什么疯,在文德殿里大吼大砸,全恭都没敢近身,倒是那秦淑妃胆大,借着为圣上送解酒汤的由头进了大殿,后来便一直没出来。次日一早,圣上大加赏赐,往后几日,便一直跟她腻在一块,几乎形影不离。这不,才半个多月,便下旨册封她为淑妃了!”
辛湄内心漠然,道:“太后那边没意见?”
“太后管什么?”平仪握着热腾腾的莲瓣盏,眉飞色舞,“自从梁婕妤那件事发生后,圣上一直没踏进后宫半步,太后急着要子嗣,怕是巴不得多一些像秦淑妃这样的人呢。”
辛湄冷哂,问及另一事:“宫里要在景福殿为王叔设宴?”
平仪点头:“说是接风洗尘,顺便给王叔相亲。”
“都有哪些贵女入选?”
虽然名义上是英王自行择婚,但是皇家婚姻,从来都是由宫里先筛一遍,再送入围的十来位给藩王相看。
平仪抿了口茶,尴尬一笑:“王叔的事迹,全天下有谁不知?且不说他容颜被毁,长年要戴着面具生活,单论年纪,便足够做人爹爹了。这样的男人,再是有权有势,又有几家贵女愿意嫁?”
辛湄不以为然:“总不能一个备选人都没有。”
平仪放下莲瓣盏,道:“听说,目前唯有一人愿意在接风宴上与王叔见面。”
“谁?”
“尚食局主事,温敏如。”
辛湄怔忪,旋即了然一笑。
平仪走后,辛湄坐在花园里发呆。
辛桓下旨传召英王入京,设下鸿门宴,所欲为何,朝臣们大概都心知肚明,是以不愿意让自家的女儿掺和进来,为上位者的博弈献祭。
唯有温敏如不一样,她不是被家人送入局中的牺牲品,她本是局中人。
确切来说,是设局之人。
所以,她先前所猜其实并没有错,就算一开始不是,如今也是了。
辛湄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温敏如的情形,那是很多年前了,大概是七年前,又或者八年前?总之,太子仍在人世,是那个天赐皇命、万人景仰的储君。有一天,谢不渝假借太子的由头领她出宫逛庙会,在人潮汹涌的集市上,指着一名紫衣女郎说:“你的准嫂嫂,温家嫡长女。”
温敏如看过来,向她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不嗔不喜,似菩萨低眉。
辛湄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那一瞬,她内心异样地不安,充斥着一种类似自卑的情绪。
那种自卑,不仅仅源于身世、处境,更源自于温敏如本人。
她有一双与太子酷似的眼睛,并非是形状的相似,而是看人的眼神。
尤其是看她的眼神。
孤高,淡漠,犀利,悲悯,一眼洞穿人心。
辛湄想,那时候,她大概跟太子一样,也是打心底里瞧不上她的。他们都看得穿她想要利用谢不渝摆脱命运的私心,都并不认同谢不渝的选择,是以每次看向她时,那淡淡的目光里都饱含着难以言尽之意。
谢不渝看不懂,但是她看懂了。所以,那两年,无论私底下有过多少次相处,她从来不敢视温敏如为友人。
她想,她不配。
后来,时局大变,太子自缢,温家罹难,她凭借辛桓之力,将被流放至夜郎的温家捞回来,后又助她入宫成为女官。
那时候,她才敢想,或许她们可以试着成为知己。
天命无常,世事沧桑,她们都是从那一场浩劫里幸存下来的故人,身不由己,痛失所爱,没有理由不砥砺相行。于是,她们开始来往,一起喝酒,一起倾吐心事,沉湎往昔,也畅谈来日。
她以为,这样便算是知己了。
可是,温敏如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查太子一案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辛桓,决心与她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