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景不长。或许是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三年后,先帝垂危,荣王出头,岐王心存忌惮,联合权相萧淮、大将军裴安造反,被戚家镇南军截杀于东华门外。
是年开春,荣王登基,是为新帝——辛桓。
辛湄回首往昔,百感交集,她抬头看向谢不渝,见他目光停留在那幅画上,始终不动,怕他沉溺悲痛,唤他:“六郎。”
谢不渝敛神,藏住恸色,佯装欣慰:“仍是老样子。”
“嗯。”辛湄眨了眨眼,握紧他的手,“圣上为我赐封时,问过我想要哪一块封地,我特意选了淮州。拿回这处庄园后,我命人重新修缮,尽量复原。主院那边,还存留有许多谢家旧物,你……也可以去看看。”
辛湄既想让他看一看谢家人留下的物件,聊解相思,又有些怕他触景伤情。谢不渝果然没有很大兴致的样子,道:“改日吧。”
话声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大叫一声,抚掌道:“老天,这是何人妙笔,笔力雄厚,气势纵横,竟颇有我二哥的风采!”
谢不渝回头,瞪向来人,孔屏摸着下巴走到那幅画前,品鉴道:“不过,跟我二哥上次在王府画的《雪夜擒敌图》相比,还是稚嫩些,想来必定是个没什么打仗经验的少年人所画,差些火候。”
辛湄失笑,偷瞄谢不渝,发现这人虽然依旧沉着脸,但眼底黯色明显散了。
这儿是谢家以前的别院,孔屏知晓,过厅里挂着的画出自少年时的谢不渝,他当然也清楚,敞开嗓门嚎这两句,不过是怕谢不渝沉湎旧事,化解悲伤氛围罢了。
“原来六郎这些年也有新作,雪夜擒敌图……画的是你‘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模样吗?”辛湄趁热打铁。
孔屏嘴快:“那可不,大雪纷飞,金戈铁马,但见二哥骐骥一跃,单刀擒敌,那叫一个英勇无双!”
谢不渝纠正:“我画的是王爷。”
“少来,王爷自己都说,除了脸上那张面具以外,旁的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
辛湄忍俊不禁。
*
入夜,庄园内灯火通明,众人在前厅一起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休憩。
七月的夜晚暑气已消,风从槛窗外吹来,掺杂着清爽的花香。谢不渝坐在书房桌案前翻看孔屏送来的密报,听他传达西州那边的指示,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他抬眼看去,认出投映在门上的窈窕身影。
“收着。”谢不渝把密报交给孔屏,旋即喊“进”。
辛湄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酥山,她头梳螺髻,簪着珍珠钗,耳垂坠着摇曳生辉的金穿玉慈姑叶耳环,身着团蝶百花软烟罗齐胸襦裙,肩挽纱帔,不再是白日的装束——她明显刚沐浴过,桃胸酥腰,芳气袭人。
谢不渝眼神微动,余光瞥向旁侧的孔屏。
“这么晚了,孔校尉也在呀?”辛湄也有些吃惊,讶异地看向孔屏。
孔屏尴尬,更被谢不渝那余光刮得胆寒,心知是多余了,讪笑两声:“殿下放心,马上就不在了。”说着,飞快向谢不渝请示最后一桩事务,得令后,走得头也不回。
辛湄把酥山放在桌案上,很自然地伏下来,胳膊肘抵在桌案上,双手托腮:“你人都回京城了,还要处理西州的事务?”
“嗯。”谢不渝淡声应,有意不往她看,可她的形象太鲜明,即便仅是一个轮廓,也勾着人的心。
“王叔也太懒了。”辛湄兀自抱怨,猜想或许也是因为谢不渝太受他器重,所以大事小事总要他操心。她没多想,指一指送来的酥山:“刚做的,正是爽口的时候,尝尝。”
谢不渝拿起瓷匙,尝了一口,冰渣与西瓜掺杂在一起,入口有汁,清爽甘甜。他舀起一匙,喂给辛湄,看她娇笑着吃下。
吃完,辛湄双手交叠在一起,托起下颔,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看什么?”
“能劳烦六郎闭下眼睛吗?”
“作甚?”
“有样东西要给你。”辛湄秘密地道。
谢不渝疑信参半,闭上眼,待得睁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地契。辛湄微微歪头,手指按着地契送到他面前,莞尔:“完璧归赵。”
地契上的房产正是这座曾经被充公的霞蔚园。
谢不渝眼神一动,胸腔沸热,辛湄道:“六郎若是感动,可以好好回报我,不必潸然泪下,哭哭啼啼的。”
谢不渝涌到眼边的热意被她浇灭,乜她一眼,再瞥着那份地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怎么,不想报答我?”辛湄佯装生气。
谢不渝知晓她的心意,她费尽心力拿回这座庄园,是想把原属于谢家的一切交给他,或许,她主动要淮州这块封邑,也是为这个目的……他的心终究不是铁石,当然很动容,只是,拿回原属于谢家的一切,他有他的方式。
谢不渝按着那份地契,推回去:“我人都是你的了,不多这座园子。”
辛湄微怔,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谢不渝看出她的顾虑,也怕她多想,便逗她:“要不,就当我转送你的,你报答我?”
辛湄:“要不要脸哦。”
谢不渝失笑。
辛湄看他展颜,这才放心,想来他是有些脸皮薄,不好意思收下她送的房产,收回地契,道:“你以后若是后悔,可就得求我咯。”
“哦。”谢不渝点头。
辛湄哼一声,把地契揣回袖内。
“还有事?”谢不渝看她半天不走,微微耸眉。
她大晚上跑来找他,又是穿成这副楚楚动人的样子,总不可能是为请他吃一盘酥山、送一份地契。再者,今日在来的马车上,她也咬着他手指,表达过暗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