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也,素以密成。咱们探听越多消息,翊军在战场上的胜算越大。”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进来一袭黑袍黑氅,同时传来男子的声音:“大翊南征,你们救了至少十万人命。”
“征和四年秋,郭越发兵十万攻打龙城的消息送到昇阳,陛下才能及时从朔北调回骑兵,在龙城严阵以待。”
“两个月后,又获悉郑尧嘉怯战,命郭越班师回朝,陛下才能早作准备,坚壁清野。”
“征和五年春,我朝水师正对着偌大国境线无处下手,是你们传出各地大致的兵力分布。”
“一直以来,你们各司其职,挑拨得滬国朝廷君与臣、臣与臣嫌隙横生,矛盾越来越大,无法合力抵御翊军。”
“征和五年秋,由阿云牵头,你们将探听的消息整合后,摸索绘出详细的滬国军防图,至少六七分接近实际布防。”
“翊军攻滬,能次次未雨绸缪、节节胜利,且伤亡之数极少,皆因你们之功。你们为国效的力,不逊于大将军贺浮白!”
阿娈松开云妃,怔愣着看向许一舟,眼里逐渐有了光:“原来如此……”
眼神带着些许期待:“求大统领一件事,阿娈死后无颜面对父母家人,却怕无人探视供奉,太孤单了。”
许一舟声音哽咽:“阿娈,我许一舟子女缘薄。你若愿意,我带你牌位回昇阳,供入许氏家祠,让义女阿姿执女弟之礼,早晚三炷高香,四时供奉不断。”
阿娈点点头,含泪笑道:“值了,大统领和首领请珍重自身,阿娈此去,后会无期。”
敛衽一礼,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云妃跟着走出去,只见院里齐齐整整,站着几十条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静静看着走出来的两女一男。
“能赶过来的,只有这些了。”
许一舟撩开衣袍下摆、双膝弯曲跪了下去,压低声音痛呼:“送许娈小姐上路!”
院中人影齐齐下跪,看着那道稚嫩柔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昏暗的灯光下,有泪珠跌落尘埃。
许一舟站在檐下,看着密探一个个散去,又转过头,静静凝视着走进屋内、摘下玉佩放到桌上的云妃,酝酿许久,艰涩地开口:“阿云,有个人托我找你。”
“他叫元璟,是陛下胞弟,在家中排行第九,好白龙鱼服、游山玩水,自称‘阿九’。”
第71章 离人怨
云妃后背一僵,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站那,动也不动,听他款款叙说——
“九殿下说,四年前他在金州乡下,与小吏崔长嵘之女阿云相恋。当时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同她吵了几句,一赌气跑回了昇阳。”
“他很后悔,过了些时日再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所有人……包括崔长嵘,都告诉他,没有阿云这个人。”
“他疯了似的找了大半年,仍一无所获,只好求到陛下跟前,想借用隐蝠卫,然后被陛下骂了。”
“为了让陛下松动,他开始大力协助陛下筹备南征,军师辛佑安和大将军贺浮白,都是他从碧宁书院举荐的。”
“阿云,他为了等你,至今未婚。”
云妃一直静静听着,忽然开口、语调讥诮:“所以,大统领意欲何为?”
许一舟往前走了几步,急切地伸出手:“你若愿意,我想法子送你出去,破镜重……”
“我不愿意!”云妃冷声打断。
许一舟愣了愣,眼巴巴盯着她,哀求道:“你放心,这里的一切,他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是没发生过么”,云妃唇角弯了弯,走向八仙桌,“一舟,给我留些尊严,他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人。”
“他越好,我越不愿以此面目与他重逢。”
舜英发现,云妃在做一些不情愿的事之前,总会先摘下玉佩放到一旁,像是在避讳什么。
就像她已身在地狱,却不愿那痴心的少年知晓分毫,哪怕只是一瞥。
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叠棉纸,纸上是鲜血抄写的蝇头小楷,整整一部《灵宝经》,已干涸得微微发黄。
云妃唤来门外侍立的宫婢,嘱咐她务必将血经送到郑尧嘉跟前。
“妾听闻陛下有恙,担忧之余、思念不能自抑,唯有抄此血经,为他祈福。”
目送宫婢离去,她又坐到老旧的梳妆台前,开始对着锈迹斑驳的铜镜描眉。
“听说如今滬国形势太差,郑尧嘉也坐不住、开始理政了,所以我得想法子复宠。”
“所以,你又要给郑尧嘉侍寝了?”
许一舟走过去,注视着她梳妆的一举一动,忽然拿起了梳子,替她梳理如瀑的黑发,动作又轻又柔。
描眉的石黛停住,云妃从镜中看了他许久,却没有制止。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给不给郑尧嘉侍寝,于我,有区别么?”
许一舟不再说话,隔着镜面,一人一影静静对视。
“一舟,告诉他,我在入滬国那年就死了。记得替我编个体面些的死法。”
屋外夜风呜咽,衬得屋子里愈发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许一舟轻声说:“阿云,求求你,不要死。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把你从金州带出来。”
“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更正这个错误,把你好好地带回去。”
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外,任冰凉的夜风将眼角泪水一并拂去。
.
灰雾翻卷了许久,由灰转青蓝,许久都未散去。
舜英脚酸腿软地躺在青色烟雾里,后背触感冰冷而粗粝,头昏昏沉沉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无数金色光点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