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出来了?那这青色烟雾算怎么回事?
抬手扶额,却抬不起来,偏过头瞥了一眼,一股森寒蓦地窜上后脊。
这是一方烟熏雾绕的山洞,她被捆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臂被张拉开,双腿被捆拢。手腕、脚腕、腰腹都被厚革带捆住,硝过的牛革末端牵着铁链,紧紧钉入地面。
全身的发力点都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这又是在哪个阴沟里翻了船?
竭力转头往山洞深处看,适应了黑暗后,她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天璇天玑,还有其他几个跟她出门寻人的女子。
更可怖的是,她们的衣裙上溅满星星点点血迹。舜英无法起身,但是可想而知,自己衣服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那蓝色的烟雾,是有人捂了堆艾草在熏。
山洞口照进的光一暗,烟雾被带起,洞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的男声。
“洞里那个女的,真是药人?”
“亲眼所见,有病人服下她的血,不到一柱香就活过来了。”
“太好了,军中染病的兄弟有救了。”
“程军侯,你说那个女的这么瘦,能抽多少血?”
“瘦是瘦,长得好看啊……军侯,能不能别太快弄死了……”
“咱们郭将军尚未婚配,最好看那个就别想了,剩下那几个也长得不错,嘿嘿……”
一个雄浑的男声打断鸡吵鹅斗。
“闭嘴,这件事若让郭将军晓得分毫,看他不军法处置了你!”
舜英暗嘲,有意思的,都进村劫掠杀人了,还有脸说军法。
有人不满地说:“郭将军好是好,可有时也太不通人情了。兄弟病了一片,都不肯下山去抢药材,非等小郭将军送。”
又有人附和:“论变通,还得数小郭将军,不愧是老太尉的儿子。”
“是啊,小郭将军说,外面药材没药人好用,五天后拔营,那几个女的拿来犒军。”
又是那雄浑的男声呵斥了他们。
“抽血得慢慢来,病的兄弟多,别一天就把她抽死了。”
“五天后拔营,留些人在这照应病了的兄弟,这药人是救星,务必好吃好喝养着。”
“至于那几个女的,都不准动,除非小郭将军说通了郭将军。谁乱动了,军法处置!”
舜英猜到他们是谁了。
哑然失笑,这郭洋倒算是条汉子,藏在九霄山的虎威残部还算军纪严明。却不知他们口中的小郭将军又是谁?莫非是……
正思索着,身形魁梧的军侯已走了进来,在她左边半蹲下,攥住她胳膊往下捋,挤出血来,取出木碗珍惜地接住。
“我有几千兄弟感染疫病,不得已伤了姑娘性命,冤有头债有主。”程军侯一边接血,一边低声喃喃道。
舜英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像公鸭:“喂,慢点抽,有吃的没拿点来。”
“还有——要不要谈一笔交易。”
程军侯似是没想到,她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如此气定神闲,惊得一哆嗦,木碗晃了晃、溅落几滩血。
舜英眼前一阵阵发晕,胸口恶心欲呕,强撑着笑道:“我有法子,让你们得到足够的药材,只要带我去见郭洋。”
程军侯抬起头看着她,双眸亮了亮又黯淡下去,依然低下头去,不紧不慢地继续挤血。
“无论你是谁,我都不想听了。咱们虎威军,被骗了太多次……”
“郑载弘说好要养着咱们,却一边给送粮草,一边劝郭将军悄悄解散了,他想法子替咱们遮掩。”
舜英暗叹,他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想保全你们。
“十年前,小郭将军上山来,说时机到了,从营中抽了一千五精锐,却一去不复返。”
十年前,龙川湖暴乱。
“一天又一天,短吃少穿缺药,刚进来的两万兄弟,剩下不到一万。五年前,小郭将军忽然带了四万新兵进来。”
“老幼妇孺都有,有的是受龙川湖起义牵连之人的家属,有的是大汛中无家可归的人。”
“小郭将军说,现在滬国是郑载云在主事,他快当沵州刺史了,往后兄弟们不会再短缺了。”
果然是郭皓,舜英试探着问:“那你为何说,又被骗了?”
“五个月前,小郭将军上山,说认识一位萧二郎,得了一种治疗时疫的药物,他想利用疫病来襄助起义。郭将军本是不答应的,说伤阴骘,耐不住郑载云一直催,只好派人去……果然找到了。”
“先头几个月,他们给的药有用,近半个月突然就不管用了……我们又被骗了。”
程军侯结接了满满一碗血,递出去,却不再继续取血。而是替她草草包扎了一下,拿出个馒头喂到她嘴边。
舜英正思索那萧二郎又是谁,饿了许久、也不客气,咬了满满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往洞内方向偏了偏头:“多谢,我的朋友们怎样了?”
“姑娘好定力,末将佩服”,程军侯幽幽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吧?有官身,替翊王做事?”
舜英不再咬馒头,注视着他:“你们这次行动,瞒着郭洋的吧?她们究竟怎样了,还有几个男的呢?”
“她们身手太好,抓住后灌了迷魂药,只是睡过去了”,程军侯顿了顿,眼中忽绽出一丝快意,“女的可以犒军,男的全都杀了!”
蓦地,一股怒火和着剧痛,从胃腹直冲头顶,舜英偏过头,喉咙喷出一股热流,正是方才咽下的馒头,不偏不倚尽数喷在他衣上。
袍泽的死、挚友即将遭遇的悲惨摆在眼前,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曲意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