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兕儿才两三岁,长这么高了”,舜英一边收着妆盒,一边感慨时光飞逝,“阿阙完全用不着跑你这儿拉交情求庇护,陛下那么宽厚的性子,易储也十分温和。他本就年岁小、羽翼未丰,对稷儿没什么威胁,没人会跟他过不去。……”
“小孩子嘛,胆小心思重正常,听说他请命以后多照应洛川别苑,也几相得宜”,苻洵将平安结放入盒中收好,又抢过她正在收拾的物件,“那么大两个伤口都让你闲不住。”
舜英理直气壮地说:“我伤的是右边,收拾东西用的左手。”
“两只手都不许用,你就好好坐这儿”,苻洵挽着她左臂、半搀半拉地将她摁在榻上坐下,“就算落下什么也没人乱丢,我再派人回来取便是。”
舜英懒懒倚在榻上,提醒他:“咱们回奉宁半路被一波刺客偷袭,你好像也受了伤。”
“就那三脚猫工夫,最多偷袭一下子,还没刺中”,苻洵收拾了几样贴身物件,不耐烦琐碎,让郎琊手底下人接着收拾,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榻上,心疼地注视她右臂,“除夕那晚,你就算装出武艺不好,也别让他们刺那地方啊。”
舜英耸耸肩:“我都中了迷药,哪能决定他们刺哪儿?”
“你不是熟悉内卫那些迷烟吗?怎么还能着道?”苻洵惊得站起来,“那要是他们趁你晕过去,先给你心口来一刀怎么办。”
“我事先自己吃了迷药啊,不过能多撑会儿,听见你快到赶到才晕的”,舜英理所当然地说着,容色十分平静,“我若不晕得扎实些,那俩放风的不吃素,指定能看出破绽。”
“放风的……”苻洵叨叨了两遍,有些不踏实地问,“逃走的那两个,尸首都找到了,消息究竟有没有传到阊江?”
“你猜?”舜英似笑非笑斜睨他,“现在不踏实了,当初下手那么狠,一刀毙命?”
苻洵瞟了一眼外面忙碌的护卫,压低声音道:“我更想把他眼珠子剜出来,他那位置、那角度,什么都看见了。”
第181章 四面楚歌
三月初的金州城。
荣国军队已在城下驻扎了近一月。
太尉苻洹亲自挂帅,由戎陵大营、摩云大营、英平郡、澄洛驰道、洛京等地调集共计十万精兵、辅兵不计其数,从四面八方将金州锁成一座孤城。
不同于苻洵速战速决的闪电战,苻洹的风格十分稳健,围城之后甚至未发起进攻,只是不断从附近山坡砍伐树木、搭设营地、挖掘战壕、阻断水源、截杀突围的将士。
褚钧良登上北边城楼极目望去,白茫茫的帐篷像一朵朵云,盖在山坡上望不到边际。暮色乍起,荣军营地里炊烟袅袅,吃饱喝足的荣国士兵开始唱歌,他们大都来自凤台、英平、玉照,带着浓浓故乡口音,反增些许淳朴苍古之感。
歌声起先零零落落,逐渐越来越整齐,音调激昂雄浑、在寥廓的山谷激起一阵阵回响。
他又向东望去,夏河烟波浩渺、流向崇山峻岭间的峡谷,水面空空如也——不会再有粮草供给了,苻洹安排人在夏河水道狭窄处沉下铁锥、布设铁索横于水面,阻拦运送粮草援军的船只。
城内剩余的粮草俭省些,还能撑半个月——希望越来越渺茫、逐渐消泯的半个月。
褚钧良走下城墙,走过关门闭户的街道,途中遇到的士兵全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粮草还能撑半个月,盐缸却已见底。珍敛秘藏的那几缸盐,是预备在突围或大战前夕吃的。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腿走上东城门上的望楼,看见拿着千里镜眺望的主帅,膝盖一弯正要行礼,崔玄仁转身一把搀住他:“没盐吃,这些虚礼就免了,省点力气。”
崔玄仁身边是个不满弱冠的小兵,正轻轻哼着一曲民谣小调。褚钧良感觉有些耳熟,听了半晌才想起,这首曲子,母亲时常在祭拜姨母的时候哼唱。
他又想到朝中一些传言:出身隐晦的母亲,在金州长大、是由崔氏一手培养的,褚氏阖族与崔氏的关系千丝万缕。
崔玄仁走到他跟前,抬了抬手,褚钧良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却不敢躲。
四年前玉照关大败,崔氏嫡系子弟几乎全灭,冯太后派十多名褚氏子弟率援军接手金州。那以后,崔玄仁盯着他们这些褚氏子弟,两眼时时刻刻像要冒血。
褚钧良已略懂些权术的皮毛,知道冯太后希望褚氏来与崔氏争权。
但褚钧良不想与崔玄仁争权,前些年褚氏还在被崔氏大力扶持,形势变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他觉得崔氏有些可怜,子侄和孙辈基本上死绝了,崔玄仁的两个儿子还陷在阊江。眼下的崔氏,只闭着眼等那把悬在头顶的剑砍落。
其实褚氏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糟——因为根基太浅。
他们是外戚、后族,虽然那个“后”——堂姐褚舜英已过世近七年,但堂姐的儿子成了陛下,还本能地亲近褚氏,所以他们仍是风口浪尖的外戚。
身为外戚,一生如履薄冰,却仍时不时天降无妄之灾。
母亲司南侯说,没根基的后族只有三个下场:国君活得够久、族中人才辈出,熬到嫡子顺利即位掌权,就能鱼跃龙门成为新贵;一朝天子一朝臣,被压制被清算;足够韬晦和左右逢源,小心翼翼苟且求存。
褚氏没有跃过那道坎儿,跳到一半“啪叽”摔下来,摔得粉碎。
八年前,褚钧良才十六岁,庄王任命他为平西左骠骑将军,预备调动西三营远征荣国。他与褚秋水早听说苻洵战神之名,自己年纪轻轻、战场都没上过几次,若对上苻洵,再多十条命都不够填龙骧军的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