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可能,小国君不懂事,不还冯太后做主吗?她能自己去送死?”苻洵满脸糟心,摸了摸衣袍,从内衬摸出一个干饼,掰成两瓣、递给谢朗半个,“我身上还剩这个,咱们省着点吃。”
“谢了”,谢朗接过饼,却没吃、忍着饥肠辘辘塞进内衬,“快断粮了,等要饿晕的时候再啃两口……”
想了想又开始叹气:“也不知咱们两家陛下怎么想的,北宛这个大患没解决,先跑去内战。”
苻洵眉头一挑,笑着说:“北宛粮草丰足,去年春天时机已过,一时解决不掉。咱们这样东搜一点西刮一点粮草,撑不了多久,不如赌一把,看能不能让你家陛下把滬南粮仓收了。”
烈日高照,燥热的风吹起沙尘,呛人鼻腔和肺腑,已是五月初,他们已在怀戎郡死扛近半月。
建宁十五年四月初十,荣、北翊联军攻南翊的消息传到北宛,缓了近一年的冯栩再毁边墙、率尚存一万精骑兵沿乾河东南行军,宛平告急。
四月十八,收到求救讯息的苻洵率军北上救援,遭遇有生以来最艰难一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旷日持久的战火,已耗尽两国仓廪。搜尽三郡两州仓廪余粮,节约些、少活动些,最多够大军吃半个月。
谢朗捂住咕咕叫的肚子,觉得太过安静、困乏得想睡,赶紧掐自己一把、寻话题聊:“我这儿消息还是三月底的,也不知淮水那边现在怎样了。”
苻洵笑了笑:“这次联合那么多兵,听你这么说……估计南翊又一盘散沙,打过江去将靖安王扶上位,板上钉钉的事。”
谢朗摇摇头:“谁赢谁输还不好说,永熙王和冯太后确实不擅作战,可我听说褚太后回去了。”
苻洵诚恳追问:“褚太后回去,怎么就不好说了?”
谢朗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周士承是靠庄王和褚太后发迹的,陆斐还跟褚太后一起上过战场。还有……褚太后当年招降叛军,在滬南声望很高,铁定指挥得动,加之咱们粮草拼不过……”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着苻洵道:“当初她刺杀你也是为国,陈年往事……”
苻洵眼神一暗,旋即恢复平静,真诚地说:“我不恨她。”
“其实她可能也没那么恨你”,谢朗一愣,蓦然释怀地笑了,“世事就是这样荒唐,那些杀伐决绝、光明磊落的硬骨头,总是更容易得到原谅和尊重。”
“咱们只是立场不同,终归都还算人”,苻洵收起思绪,将千里镜举起、眯起眼睛瞄向远方,烟尘四起、尖叫哭嚎刺人耳膜,一群北宛骑士正驱马绕着三五个女子转圈,每转一圈就撕下一片衣袍。
他恨恨冷声道:“不像他们,骨头再硬的畜生,终归是畜生。”
谢朗举起千里镜一看,口里蹦出一句国骂,转向苻洵:“对方只有几百人,吃得下,去不去?”
苻洵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这是冯栩的惯用把式,放几百人行恶事、咱们一救就暴露了,他后面肯定有大军。”
女子的哀嚎和尖叫逐渐低哑,谢朗默了半晌,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石头上,目眦欲裂:“要不是粮草不够……早带兵出去平了柘枝城,蜷在这儿真是窝囊。”
苻洵唇含讥诮地笑了:“是挺窝囊,没能战死沙场、却要饿死在半道。”
谢朗拍拍他肩膀:“想开点,说不定会绝处逢生,我们陛下此次南下,定不会无功而返。”
苻洵点点头,蓦地心念一动,回首看向南方,扯动唇角,笑容有些悲凉。挂在脖子上的蝴蝶祥云锁,硌着心口皮肤,触感清晰。
他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撑得住。”
“我永远赌你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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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以南五千里的阊江,个把月前。
三月二十八,舜英获冯太后首肯,即将领兵跨长流川出征。
然而此时,好巧不巧传来线报,扬澜湖水师和明光城驻军都开始有调兵动向,虽未主动出击、却也应敌防守,使渝安水师在浔阴一带裹足不前,崔玄仁精兵未能攻下明光。
得此间隙,冯姮即刻邀请驻守河州洪昌的褚秋水与褚舜瑶来阊江“小住”,让舜英与家人“团聚”之后再赴前线。
于是元旭提议,越是战时越需安定民心,不若快去快回,先去燮陵春祭。
细雨蒙蒙如丝如织,引驾仪仗、侍卫、宫人、太常寺、太仆寺诸官前呼后拥着驷马宝盖轺车,从官道缓缓驶入燮陵城。褚太后着全素礼袍、戴秘银面具,端坐于轺车正中。
他们身后有一架略小的轺车,坐着同来祭祀的郑锦珠、元承徽和穆阐。
刺史府虽早已清场,轺车行过燮陵城各大主街时,依然有人从院墙后的高楼伸出头,挨挨挤挤看向车上女子,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褚天女!”
“就算你成了王后,他们也习惯叫你天女”,元旭抬头看向热闹欢笑的民众,唇角微微翘起,“他们永远记得,十三年前有一位姓褚的女子和平招降虎威旧部,又带领虎威旧部治理四州十郡瘟疫、救了燮陵城,最后手持定光剑为民请命。”
舜英唇角扬起苦笑,轻声道:“招安虎威旧部,我从不觉得那是什么佳话。”
又有几个眼尖的,瞥见与舜英同车的元旭,又继续欢呼:“平南侯!”
寒食节已过去大半月,民间祭扫祖坟早已结束,因战事扣人心弦、春祭拖了近半月,终于在龙首山郑氏王陵顺利举行。祭扫过郑氏王陵,元旭本想扶她回去休息,她却信步走向隔壁另一座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