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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640)

田巡抚道,“我晓得,各衙门有各衙门的路子,一般二般的,只要按规矩来,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这盐课上,朝廷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不许在盐课上加征加派!这王提司,将圣上将朝廷放在哪里?”

“可不是么!这贱人,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贱人”什么的,田巡抚听着不由唇角抽抽,却顾不得说阿念,道,“人证物证,江同知也拿到手了吧。”

“前儿我与那贱人翻脸,又是巡抚大人亲自吩咐我查盐课之事,他哪里有不防备的,这事,我已打听出来了。要说证据,怕是没这般容易。”

没证据,这不白说么。田巡抚不禁对阿念有几分不满,道,“那江同知还是尽快收集了证据来。”

阿念道,“是。”

田巡抚见江同知应的痛快,心下很是满意。

阿念道,“大人,我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只管说就是。”

阿念道,“我做同知,如今不过一年半,王提司在盐课上已是快五年了。要人证物证的话,我怕是要用一些手段的。”

田巡抚笑道,“只要不违法理,只管放手去办。”

阿念道,“大人只管放心。”

田巡抚对于阿念的“上道”极是满意,还帮着安抚了回杜提学,“年轻人,难免气盛。说翻脸就翻脸,你看王提司,还不是叫江同知一口啐脚下。平时瞧着像个斯文人,不想倒是有些性子。”

杜提学道,“这小子,又捐了二百两。”

“这不挺好的,约摸是觉着上回迁怒有些没道理,跟你赔礼致歉呢。”

“哪儿啊。没捐给我们府学,买的稻米白面,捐给今年府兵里到年纪的老兵了。”

田巡抚好悬没笑场,杜提学道,“说来,上遭是咱们算计了江同知一把,也不怪他恼怒。不过,江同知也算是官场里为数不多的清明人了。”

田巡抚道,“太独了。”别看王提司骂江同知“叛徒”,田巡抚真不信江同知能入柳知府的伙,可关键是,江同知也没入他的伙。江同知就一直自己当自己的差,对谁都不远不近的模样。这样做官,真的太独了。

杜提学道,“独也有独的好处。”

“这倒是。”

但没想到,接下来江同知干的事,真叫田巡抚恼火的了不得。无他,江同知把这盐课上的猫腻告诉了北昌府的巡路御史顾御史。

田巡抚气的险没吐了血,他,他是叫江同知私下取证啊,你把事儿跟御史说,那与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啊!而且,事经御史,必然闹大!田巡抚也没想把压下来,他既然要把柳知府干掉,必然得事发方可。但,这种事发,必然是要在他田巡抚的安排下,有规模的事发,而不是失去控制的爆发!

而TM御史,这种完全是不顾别人死活的生物啊!这种生物,就巴不得能有桩大案子,他们好扬名哪。

田巡抚恨不能敲开江同知的脑袋,看看这位以前瞧着很是稳重的年轻官员在想什么。田巡抚都与杜提学道,“先时看他还稳当,不想这般毛糙。”

杜提学眼神微沉,与田巡抚想到一处去了,道,“此事一经御史,怕要闹大。”

田巡抚道,“真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大人息怒,原也是想让江同知先试一试水,顾御史知道也无妨,这几年,顾御史性子平和,在咱们北昌府也一向安稳。”杜提学道,“暂先看顾御史的动静吧。”

眼下也只得如此。

阿念并不晓得田巡抚为他知会顾御史一事如此烦恼,毕竟,田巡抚都明令他去查盐价了,这种与昭告整个北昌府官场也没什么差别了吧。当然,虽然田巡抚明令江同知彻查盐价飙升一事,但,江同知自己查,跟将消息与御史共享,这是两码事。田巡抚却是不知,阿念虽是个嘴上没毛的,心下却是有所盘算的,他就是要把事闹大,越大越好。他不能在北昌府当田巡抚的马前卒,想叫他冲锋,他就把所有人都拉下战场。

顾御史在北昌府的官场不大显眼,一直就是个安安稳稳的老好人的存在,尤其是在余巡抚当政之时,委实没有这位御史发光发热的地方。就像杜提学对顾御史的认知,顾御史性子平和。

但,性子平和可不是傻啊!

顾御史在自江同知嘴里听到盐课上的一些秘闻时,那些平和已久的心脏便不禁狂跳起来。那种隐秘的激情,绝对比顾御史年轻时第一次见到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姑娘还要澎湃三分。顾御史当天与江同知嘀咕了半宿,还在江同知家吃了夜宵,一碗酒酿小圆子,方告辞而去。

顾御史参与盐课调查的事不是秘密,江同知给出的主意,“凡事,必要光明正大,方百邪不侵。这盐课,自来是肥差中的肥差,人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私下调查,反容易为小人所乘。此事是巡抚大人发了话的,您是巡路御史,知盐价有异,调查一二,乃是本分。如此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那些人方不敢乱动,不然,倘您真有个好歹,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盐课。”

顾御史已过不惑之年,家中有妻有子,并非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了。江同知这般说,顾御史很是赞同,还正式知会了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他要调查盐课异常之事。是的,别看顾御史也不过是五品御史,但,御史本身具有非常独立性的调查权,就是往朝廷递折子,御史还有一项特权,那就是风闻奏事。就说,还没取得证据,只靠道听途说,也可以在朝廷里去听风就是雨的说一说。百官之中,唯御史有此特权,不必为自己的话负责。当然,这是条例上的解释,许多时候,也不能无中生有,毕竟,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你要是参谁没把人家参倒,人家长嘴也不是摆设,必要报复回来的。

但御史的确是具有司法调查权,像盐价之事,江同知是奏田巡抚之命,顾御史自己觉着不对,就可以去查。

盐课王提司听闻查他盐价的又多了个顾御史,当下恨江同知能恨的眼睛滴血,只恨他与江同知不是一个衙门,不然,多少小鞋都准备好了的。

不过,同知衙门虽不隶属盐课衙门,但,同知衙门是隶属知府衙门的。王提司的小鞋用不上,柳知府的小鞋是准备好了的。偏生江同知泥鳅一般,直气得柳知府破口大骂,“这姓江的,也就是个面子上的老实!早没识破这厮的险恶奸狡!”

江同知非但奸狡,他还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叫了手下来开会,“你们是消息灵通的,但我也跟你们说明白了,我这六品同知都是殃及池鱼,你们哪个想火中取粟,先摸摸腔子上的长得是不是脑袋!老老实实当差,我保你们平安,谁要是趁机搞小动作,本官在一日,你们就得小心着,叫我知道,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我的差使,是巡抚大人亲自交待的!”然后,江同知非但在自己衙门来了一番这样的讲演,他还下去巡视了一番,把自己所属部门,都巡视了一回,让手下人好生当差,更不许卖主。

江同知在同知衙门一年半,足以让江同知把同知衙门打造的铁桶一般,尤其江同知先把狠话撂下了,谁要敢卖他,他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大多数人还是惜命的,至于不惜命的,江同知十天就收拾了三个想卖主的野心家,知府衙门想保下这三人都保不下,亦如江同知所言,他这差使是巡抚大人亲自吩咐的。田巡抚要用江同知,就得给江同知撑腰。江同知下手之快准狠,震慑了同知衙门一干低阶官吏。

另外,想从肉体方面毁灭江同知的,那更是别想,打接了田巡抚差使的第二天,江同知出门就带一排侍卫,而且,据行家里手来看,江同知那一排侍卫还不只是面儿上瞧着好看的绣花样子,据说都是有些个功夫的。想肉体毁灭江同知,除非调派军队。

于是,江同知每天带着一排侍卫牛气哄哄的过来衙门当差,请北昌府的各大盐商过来喝茶。

顾御史在座旁听,另外,请了巡抚衙门派出衙门刑房典吏过来记录,盐引买卖过程中是不是存在征加费用?盐引到手多少钱?你们的盐批发给各级小盐商的批发价是多少?还有,账,把账拿出来!江同知要查账!

江同知当初是做过一县县尊的,甭看县令这官儿不大,但正经管的事绝对不比同知少。江同知早在做县尊时就训练出了一批的专业人士,盐商们的账房一见这批人,就知道,这是遇上对手了!每家盐商说的话,均要做笔录,签字,按手印。旁边人证物证都要齐全。

江同知这阵仗,搞得诸盐商战战兢兢,心下忐忑。

盐商们给江同知这雷厉风行闹得成宿成宿的失眠,纷纷大展神通,各方面去打听消息。他们有钱,与衙门官员都是熟的,这一打听就打听出来的,说是如今盐贵,巡抚大人亲自下令让江同知查明盐贵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