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陶(14)
“那这加利叶我也拿多了,原本以为你还得有一会儿才醒过来。”
“加利叶?”
牛陶从坛子里拿出一片形状细长的绿叶子,将它递给应琰,“这就是加利了,蚊虫最怕它的气味。”
应琰放在鼻前嗅了嗅,“倒是从没有见到过如此香草,香味很是独特。”
“你喜欢啊?那我便给你包上带走。”说着她就进屋去包这剩下的加利叶了。“哦对了,”牛陶从屋里探头,“一会儿下去看火灯,一年就这么一次,好看的很。”
应琰抬头望着璀璨的星夜,和远方依旧闪烁的点点火光。已经是子时了。
“我想了想用蕉叶给你包了,你回去记得找个盒子装起来。”牛陶从屋里出来,将手中的一团递给应琰。
应琰接过道谢,转头才见牛陶戴上了扇形的银色发钗,脖子上也有银饰。见应琰瞧自己,牛陶毫不扭捏地晃了晃身子,银饰便发出了叮呤脆音,她满意笑开,“怎么样,好看吧!”
这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纯粹自信,倒也只有这大山才能孕育出这样干净的灵魂。应琰瞧着面前笑得灿烂的人,自己也不自觉笑开了。
“已经子时了,这会儿还有火灯吗?”应琰柔声道。
“今日可是要闹到天明的。”牛陶边说着边招呼应琰往楼下走,“快,快,一会儿最大的那个就要给熄了。”
应琰虽知道今日极热闹,却不想能够绚烂至此。
自他从牛陶家中出来,步行下山,双眼便只见得到火红的火把,却往下面走,火把便越密集,待走到村口,他竟看到一棵高约三丈的伞状木柱,那伞柱通身绑满了火把,远远望去加,竟如同一把焰伞,好不壮丽。
“走。”牛陶拉起应琰的袖子,小跑两步就到了“焰伞”下。
应琰小时观过几次花灯,他见过京里的长街一整条被灯笼映红的样子,还有那些做工极精美的灯盏,形状各异不说,贴金镶玉的也不在少数。在他印象里,那灯会用“纷华靡丽”四字来形容就相当合适。
而眼前的这个灯会,从排场和规模都比不上他曾见过的,甚至连灯笼都没有,他却依旧觉得很美。
那里是精雕细琢的美,而这里,是随性随心的美。
好像身旁踏着节拍起舞的人,好像树下三两成群摇着蒲扇的人,好像路边摆摊吆喝着的人,他们对自己家的火把是用纸扎的还是贴了金的,无甚所谓。
这些外物哪里能有手里的好酒重要呢?哪里有身边的亲朋挚友重要呢?哪里又有由衷的愉悦重要呢?
此时闹钟思绪感慨万千的应琰大人,在牛陶眼中,却是一张又发怔呆脸。因而她也不废话,拉着他就进了正在踏舞的人群。
应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月族朋友们友善而满含鼓励的期许目光,如此没了退路的“音痴”应大人,便硬着头皮跟着牛陶跳了下去。
对,应琰是“音痴”。在学堂时,只有音律一科,他永远徘徊在不通过的边缘。
所以……
“哎!不对!先是左脚抬!”
“哎呀,你的手这里不举起来的话,我也没法举起来啊。”
“你同手同脚了!”
“应大人……你还是走路吧。”
……
牛陶最终还是教会了应琰,只不过是极简化版本——只需抬手和抬脚。
月族夏夜,山间的露气和偶然的晚风,生出几分凉意。然而今夜的火把却将这些凉意都烧去了。
耳边是笑声和呼喊声,眼前是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橙黄的光照在一张张汗津津的面庞上,他们在发着光。
应琰还当这轮舞要跳至天明,却在不知觉间就结束了。
他抬头便见那棵“焰伞”已然在不知何时,灭了。
火灭,舞停。他陡然生出些类似于空虚和怅然的感觉,但月族人却很自如地继续加入到别的队伍中,或跳,或闲谈。
身旁的牛陶喘着气,“不带你跳了,太累了。”
应琰的耳根有些热,牛陶抬头见他这赧然模样,却笑弯了腰,身上的银饰叮呤作响,“这有啥,哪里有人啥子都会了。”
应琰揉了揉额角,笑纹漾在嘴角。
今夜还很长,但带着一个不会跳舞的应琰,牛陶可以说是有些百无聊赖了。于是她决定去找族长打发下时间。
她逮住了在村口疯玩的族长家小孙子,“阿二,你阿爷呢?”
“阿爷在家呢。”阿二挤了挤眼,“好像在骂我阿爹。”
牛陶有些奇怪,今天这日子,族长好不容易盼到团聚,刚刚吃酒的时候还火急火燎要回去,转眼咋个就骂起来了。“咋个了?”
小孩玩心重,阿二就跟条泥鳅似的窜了出去,留下句,“我咋个知道嘛。”
牛陶越想越奇怪,便扯了应琰去族长家。
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族长极重的一声吼,“滚!给老子滚出克!”
应琰和牛陶相视一眼,两人便没有再去找族长,却也因为这事颇有些意兴阑珊,便分头回去休息了。
这一天对应琰来说,过得有些绚丽似梦,只是结束时有些戛然。
☆、第 15 章
两日后,族里归来的这些年轻族人们,就又出山去了,整个月族一下冷清不少。
牛陶带了一小坛酒找应琰打发时间。
“你只能喝两杯啊,再醉了我可不管你的。”牛陶在应琰家前的树下置了两张竹躺椅,就着夏日傍晚的凉风喝着手中的酒。
应琰从屋里拿着酒碗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穿着栗色短衫短裙的姑娘露着一双纤细秀腿,躺在榕树下的竹椅上,俏嫩的一双光脚丫悠闲的摇来晃去,一派无忧。
好看归好看,应琰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牛陶,在外族男子面前,这番穿着有多不安全。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以期能平复自己有些乱的心绪,然而他的步子却走得乱了。
撩袍坐下的时候,应琰尽量避免看到非礼勿视的东西。
“我……”
“又没人了啊。”
两人同时开口,听见应琰的声音牛陶睁开眼,咦了一声,“你要说什么?”
应琰不太自在地看向旁边,向她递了一方布巾。“盖上吧,晚上露重。”
牛陶不解地接过,“盖上?盖哪?腿?”
应琰脸颊微热,点点头。
牛陶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随后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应琰你可真是有趣。”又问道,“你们那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应琰本来有点不大自在地看向别处,听了她这一问,却以一张极严肃不过的脸色转过来,对牛陶道,“不一样。所以你绝对不能在外族男子面前这样穿,是极危险的,你可知道。”
牛陶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往常也这样穿呀,今日你怎么才发现吗?”
这一问倒让应琰有些答不上来。是啊,不光是牛陶平日里这样穿,他来着月族这么久了,月族女子都这样穿。怎么今日偏觉得她怪呢?
牛陶笑得狡黠,她从躺椅上直起上身凑近应琰,“哎,你莫不是喜欢我。”
这回应琰是彻底哑口了,他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他,好像是喜欢,她的。
但这种放松的感觉真的叫喜欢吗?
他有些不太确定,但心底又好像已经承认了。
这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牛陶是全然看不见的。在她眼中,眼前这个呆子,紧紧抿着嘴,脸庞僵硬,只是平日里有些凌厉的眉眼此刻却柔了许多,连风吹落的发丝挂在眼前都不知,平添三分傻气。
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可爱。
“喜欢就是喜欢,月族姑娘要是喜欢谁,只要一句话,就是空手也跟人走。你瞧你还没有我们姑娘干脆。”
说完,牛陶便倒了两大碗酒,递了一碗给应琰,“还是喝酒吧,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