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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41)

齐小观不解。

“皇上是个聪明人,太聪明……”十一抱着狸花猫,走到摇篮边看向熟睡的维儿,低叹道,“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安心了……”

她想要齐小观和凤卫好好的,维儿好好的,忠心的侍儿们好好的,甚至花花也好好的……

还有,她恨不能千刀万剐的那位……也得好好的。

好好地去寻他们的一世安乐。

她所不能寻得的,她盼她所看重的那些人,最终能寻得。

十一的那篇祭文又拖了一日才写完。

宋昀来到清宸宫时,迎候他的只有狸花猫。它轻柔地喵喵叫着,竖着竹节般的大尾巴去蹭宋昀的腿,将他引到伏案憩息的主人身边。

侍女不敢相扰,只在十一身上披了条薄毯,正退在门边守着。

宋昀走过去,便看到长檠灯下那张熟悉的面庞。

沉睡中,她的眉峰依然蹙着,浓黑的眼睫在眼睑下方覆了两弯深色的阴影,弧度美好却凛冽。宋昀少时的记忆中,她是美好而明朗的,笑容璀璨得好像可以映亮最灰暗的天空;多年后再相见时,她已不再有那样的笑容,但至少眸光流转之际,依然晶明灿亮,如流动的水银般夺魂慑魄。不像如今,她的笑容竟会藏着刀锋般的清冷。

这明明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给予她所能给予的一切,让她摆脱悲伤,恢复健康美貌。兢兢业业,苦心经营,无非期待有这么一天,她能与他携手比肩,共同站到这江山的至高处。任凭那天地喧嚣,四方奔雷,他只要看她一人风华无限,一笑春风起,百媚生。

而不是如今这般,孤傲倔强,抱病在身,似被伤到体无完肤,梦魂俱痛,还在用猜疑的目光冷眼看他。

可湖州之事,那么大一局棋,不可能全无破绽;韩天遥的回京若是无可解释,无疑更添疑云。

“柳儿……”

他极轻地唤,欲去抚摸她颊上那道将她面庞衬得越发苍白的浅红伤痕,却又悄然顿住,唯恐将她惊醒。

修手的手指一转,他拈过那张写完的祭文,细细地阅览。

那本该伤悼痛楚的祭文,竟被病中的十一写得无限欢快。

儿时的争吵打闹,少时的嬉笑张扬,蓝天白云下那群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在字里行间跃然欲出。宋昀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敢于向朝颜郡主挑衅的小男孩,被小朝**在身下,打得龇牙咧嘴,嚎叫不已;又仿佛能看到,少女朝颜撩。开粉色纱帷,向外轻轻一笑,正当少年的宋与泓便失了魂,恨不能将天地间的所有都呈奉到她跟前。

以他所有,换她一笑。

宋与泓一直这么做,直到皇位被夺,直到饮下鸠毒。

他做的其实从不比宋昀少。他与朝颜郡主的感情也远比宋昀所能想象的更为深厚,以致她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他致命的悬崖边拖回。

可她付出所有,还是没能保住他,只能拖着破败的身躯在这里写最后的悼文。

宋昀额上有汗水滴落,转头再看向十一时,正对上十一抬起的眼。

她的眉眼间依然有倦乏,眸心却清明如水。

宋昀手一抖,祭文差点飘落。他有些仓皇地笑问:“醒了?我正看这祭文。济王着实可惜……我实在没想到,施相会害死他。柳儿,我实在是没想到……”

十一看着他,“嗯,你自然没想到。”

可刚刚十一沉睡,只他一人在看着祭文,并没有人跟宋昀提起济王的死,更没有人因济王的死责怪宋昀。但他仓促间的言语,竟似迫不及待地在为自己分辩,一时竟失去了素日的温雅有礼。

宋昀定定心神,才觉出自己的异样,忙将祭文放回桌上,叹道:“我与济王兄长虽然相交不深,却也晓得他为人仗义,是爽朗之人。我因缘际会继位为帝,其实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盼着能从别处稍稍弥补,从未想过害他性命。施相矫旨赐死,只怕有很多人会疑心是我幕后主使。”

十一目光灼亮得和她面上的憔悴极不相称,“阿昀,清者自清。”

后面还有一句不曾说出,浊者自浊。

宋昀有些透不过气,忽笑道:“对了,你可晓得南安侯回京了?他对湖州之事耿耿于怀,还悄悄见过朕一面。”

十一也不回答她是不是早已知晓,只懒懒道:“哦……他说不是他?”

“他说,聂听岚和闻博有过私情,被施相知道后便要挟聂听岚,策反闻博。他赶往湖州,只为拦阻闻博跟着尹如薇谋反,其实并不是有心陷害济王。“宋昀留意察看着十一的神色,继续道,”忠勇军曾意图谋反之事,他自然不好公开说起,所以只秘密前来相见。我已与他约好,以往之事再不追究,施相之事我来处理,他只管放开心胸征战沙场,一展雄心。柳儿,你看,这样大家彼此得益,可以同心协力收复中原,振兴大楚,岂不是好?”

“同心协力收复中原,振兴大楚……”

正是十一多年所思,多年所愿;也是韩天遥毕生所愿。

继承着父祖为国为民的那腔热血,他其实从来不是迷恋花红柳绿之辈。蛰伏花浓别院,不是耽于享乐,而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于是,十一只能道:“是,很好。”

她的胸口也似涌着一股热血,腾腾地往上涌,怎么都压不下。

宋昀目光愈柔,“对了,南安侯还和朕说,功成之日,要朕为他重建一座花浓别院呢!他要和老祈王一般,一世清贵,一世逍遥……”

正说着时,外面传来婴儿的啼哭。想来维儿在仁明殿醒来哭闹,谢璃华和乳。母哄不住,便送了过来。

宋昀忙道:“我去瞧瞧。”

十一也站了起来,一双黑眸却已失了神,仓皇的目光看向漆黑的窗外,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狸花猫也正好奇地四处张望。它没闻到鱼香,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再不晓得从何而来。

十一眼前阵阵地昏黑着,然后终于在那片昏黑里看到了明霞般七彩夺目的光亮。

那片光亮里,花浓别院,花开绚烂,玄衣如墨的男子手持书卷,正缓缓踏出。他的身后并无花容月貌的姬妾相伴,他的目光深邃,只看向她。

而她手中持着酒,粗衣蓬发自假山中钻出,冲他回眸一笑。

簌簌金桂如米,正抖落她一身清芬……

十一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没有,胸口石头般压住的东西蓦地冲上,而她的身体却在这一刻蓦地轻了起来,轻得像踩在了云端,寻不到着力之处。

“噗——”

鲜血大口大口地喷出,迅速沾湿。了她的下颔和衣襟。长长的中衣挂在她高瘦的身躯,如挂在一株竹竿上飘摇着,顷刻染了大。片泼墨般的嫣红。

“柳儿!”

宋昀慌忙冲过来,正要扶住她时,十一已如折断的竹竿,无声地倒了下去。

原本压抑着的血腥气息,忽然也如泼墨般地兜头浇过来。

狸花猫嗅着这可怕的鲜血气息,哆嗦地摆动尾巴向后退着,绿幽幽的的眼睛里已满是惊恐。

“柳儿,柳儿!”

宋昀惊慌地高唤。

十一仿佛听到了。

可那人唤的似乎不是“柳儿”,而是“十一”。

那人坚毅面庞贴近她,黑眸里凝着深情和微笑,在她耳边轻轻道:“若我平安归来,我会立刻娶你。等朝中稳定,我便重建一座花浓别院。无需百花齐放,只需有我夫人一枝独艳,便已今生无憾!”

自以为早已放开的一切,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掀起滔天大浪,顷刻便将她吞没。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水滴可石穿。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世间有太多的事物,注定只能在坚持和碎裂间择出一种结果。

究,霜鬓谁染(三)【实体版】

济王宋与泓终被以皇兄之礼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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