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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42)

大葬那日,不仅皇帝亲自素衣致祭,连退隐深宫的云太后都在宫人的扶持下赶到灵堂,抚棺痛哭不已。

谢皇后因身份特殊,只恐那些恨意难释的济王府旧部会迁怒于她,因此并未前去;但怪异的是,和宋与泓情同手足的柳贵妃竟也没出现,只有齐小观带他新婚的珑夫人从头到尾出席了葬礼,和济王妃、济王旧部及礼部官员,一直将济王送入陵墓,将一幅祭文焚在济王墓前,蹉跎到第二日方才回来。

有看到的人说,那祭文是柳贵妃亲笔所写,可不知为何,上面竟有血迹斑斑,落梅碎瓣般点缀于纸间,随后被和柳贵妃写的字句一起焚去。

因柳贵妃的缺席,宫中已有贵妃重病的消息传出,但究竟病情如何,始终讳莫如深。

据说,有两名太医因为替贵妃诊治时出言不慎,被宋昀下狱,至今不曾放出。这在御下宽仁的大楚历代皇帝中都极罕见。

不久,相府又传出消息,有太医被生病的施相砸破了额,满头鲜血逃了出来。

一时太医院人人自危,不论去清宸宫,还是去相府,都似半条腿踏入了鬼门关。

施铭远重病,旁人犹可,谢璃华哭得不行,却是一日数次叫人询问舅父病情,又与宋昀商议前望相府探望之事。

数日后,于天赐被传至福宁殿。

宋昀扶着额正独坐于阔大的御案前,看他见礼毕,沉吟许久方道:“这几日。你可曾见到施相?”

于天赐躬身回禀道:“前日隔着帘子见了一回,远远瞧着那气色很差,说话也没了中气。”

“红绡、紫纱她们还在跟前侍奉?”

“在呢,不过也不敢太靠近了。太医让挑那些健壮的男丁在旁侍奉,最好是会武艺的,每日服着药,便不容易染病了。”

“小温、阿鸾呢?”

“她们是凤卫的人,应该也在做着抽身退步的打算了,不过面上倒还过得去,每天都会例行去请安,只是也不敢靠近。都年纪轻轻的,谁想找死?”

宋昀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叩着御案,眼底有些微的犹疑和恍惚,“你确定,施相已经无药可医?”

于天赐向殿外看了看,再走上前一步,才低低道:“臣问过最近为施相诊治的太医,两人都说前儿受了刺激,病势转重,虽用了对症的药,也已无济于事,左不过就这几日的光景了。皇后遣侍儿回去看过,那侍儿原是相府里带去的,看了一回哭得死去活来。”

宋昀的指尖再一叩,便顿在案面不动,低叹道:“便是那侍儿传话给皇后,说施相病得厉害,且疑心是朕要取他性命,所以病得越发沉重。”

于天赐怔了怔,“皇后……也疑心皇上了?”

宋昀低眸,“此事么,终是朕不够厚道。皇后如今一心为朕,事事先替朕思虑,虽不说什么,到底猜出几分。她是施相养育成。人,眼看他行将不治,自然伤心。如今她只请求朕亲去探望一次施相,免他继续惊忧,或许就能痊愈;再则施家那些亲友也不必再终日惶恐,她这个相府出来的皇后也不至于被娘家人指点非议。”

“皇上打算……”

“去瞧一眼,也不妨吧?”

“若论施相功劳地位,皇上自然该去看看,不仅可安抚皇后之心,也可安抚那些曾依附过施相的朝臣之心。只是施相这病并非寻常症侯,连他素日知交都极少前去相探,何况皇上万金之躯,岂能冒险?旁人绝不敢议论什么。”

“正因旁人不敢去,朕若去了,应该更见得诚意吧?”

于天赐揣度宋昀心思,低声问道:“皇上……不想伤了皇后的心?”

宋昀唇角微弯,仿若是一个笑弧,却只能看出苦涩和自嘲,“嗯,她一心为朕,朕便不能让她伤心。”

“可贵妃对施相恨入骨髓,若皇上前去探望施相,贵妃会不会有意见?听闻贵妃这几日才有些好转,可太医也再三说了,贵妃症侯颇重,经不住再有情绪波动。”

“她不会在意。”

“这……”

宋昀笑意愈苦,自语般强调道:“朕宁愿她在意,可惜……她不会在意!”

只要料定仇人在劫难逃,她不会在意宋昀安抚皇后。她看重的是大楚江山,而不是他这个皇帝,更不稀罕他捧到她跟前的一颗真心,——懒得珍惜,也懒得践踏。

正因为她不在意,他品尝太多被意中人轻轻忽略的苦楚,他不想忽略谢璃华所受的苦楚。

她不懂得珍惜,他懂得。

可惜如此不懂得珍惜他的女子,他始终放不了手。

若是无她,他好容易争得的天地,再广袤无垠,也是满眼苍凉的灰白。

他捏着凉下去的茶盏,定定神继续问:“南安侯还在京城?”

于天赐答道:“是。或许不放心朝中局势,怕人再对他不利,或许……想寻机再看一眼柳贵妃?这几日贵妃生病的消息已经传开,若他放心不下,只怕也会延宕着不肯离去。”

他察看着宋昀的神情,“南安侯私自回京,如今更滞留京中,认真计较起来,便是将他下狱治罪也是无可厚非。韩母和不少韩家族人都在京城,便是有忠勇军撑腰,料得他也不敢公然与朝廷对抗。”

宋昀摇头,“忠勇军如今还在配合诸路兵马作战,若处置南安侯,恐怕不只是军心动摇的问题了……南安侯敢回京,敢质问朕,自然也有把握朕不能拿他怎样。何况……”

何况他不得不顾忌着十一心中所想。

究,霜鬓谁染(四)【实体版】

一句功成身退隐居花浓别院,不晓得暗蕴了多少他无法明了的情愫,才会令十一病势遽然恶化,严重到两个蠢笨太医居然进言,让预备后事冲喜。若横下心追责南安侯,他完全想不出他的柳儿会怎样想,怎样做。

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无声地吐了口气,宋昀又沉吟片刻,才道:“南安侯不放心,一直不肯离京?那么……找机会安排他和贵妃见一面吧!”

于天赐失声道:“让他们见面?”

宋昀道:“全了南安侯的心愿,顺便……请他去跟贵妃解释解释聂听岚的事吧!”

于天赐怔了怔,“贵妃有疑心?”

“或许……已经开始疑心朕。“回思十一生病前后之事,宋昀仿佛有些冷,无声地抱了抱肩,”凤卫耳目众多,虽肯听命于朕,但贵妃的吩咐,他们更视作金科玉律。虽再三吩咐过,少拿这些事打扰贵妃,可她若追问,齐小观他们必定知无不言,天晓得到底说了多少琐碎小事,指不定便有几桩让她起了疑?”

于天赐沉吟道:“可让他们见面……若南安侯改了主意,说出真。相可如何是好?贵妃行。事,一向也有些任性。”

若十一一怒之下跟随韩天遥离去,眼前这位指不定会疯了。他恐怕受不起大楚帝王的雷霆之怒。

宋昀轻轻一笑,“放心,南安侯对不住贵妃,已无颜提出带她离开。何况她病势正沉,维儿又有病,这些日子一直依赖朕照顾着,根本经不起长途奔波。再说韩家有家眷,贵妃也有凤卫,哪一个是说走就能走的孤家寡人?你只管去找南安侯,明着跟他讲,朕请他跟贵妃解释聂听岚之事,想来他不会令朕失望。”

于天赐细品宋昀话中之意,分明早有把握,连忙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十一已经病卧在床七八天。

睡得太多,梦也多。

似乎总是在黑暗里奔跑,奔到筋疲力竭时,便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身材高大,却面色苍白,双目滴血。他拖着一身的伤,沉默冷静地跟着她,由着她带他奔波于雨夜的山间。

他低低地唤她:“十一,十一……”

即便在梦里,她都已晓得那只是梦。

她离弃他,却为自己留了一夜念想;他怨恨她,便赠她以刻骨凌辱。

在他心里,她早不是他的十一,而是皇上的贵妃;而他于她也只该是臣子和名将,再不容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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