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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为后(52)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第36章

薛翃回头, 从慌作一团的众人里越步而出走到木板前。

小宫女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薛翃想起在偏殿里那一双慌张灵动的眸子。

前一刻, 还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薛翃伸手掀开白布,目光一寸寸往下扫去。

此刻有内侍扶着太子赵暨,嚷嚷说:“快带太子离开此地。”

又有负责运送尸首的内侍过来:“快, 赶紧抬走!”

薛翃闭了闭双眼,抬手在小宫女的脸上轻轻抚过。

给她柔软的手掌缓缓抚过, 死者那原本大睁的一双眼睛, 终于慢慢地合上了。

薛翃望着面前终于显出一点安详的遗容,耳畔响起小宫女曾说过的:“多谢仙长救命。”

“抱歉, 还是没能救了你。”薛翃把白布一点点拉高,遮住这张稚嫩的脸。

薛翃回过头, 内侍正扶着不能动弹的太子赵暨, 要离开此处。

赵暨脸上毫无血色。

少年毕竟从未亲眼目睹过这样的场景, 又是遽然不防地跟尸首对面, 躬身垂头欲呕。

这幅受惊过度的模样, 此后的一场大病是在所难免了。

梧台宫。

因为就近,所以太子被送了过来。

何皇后本来等着薛翃的,见赵暨给太监抬了进来,吓得丢了魂魄, 一时也顾不上薛翃了, 只连声叫着“暨儿”, 陪着赵暨入内, 又有嬷嬷喝道:“还不快传太医。”

薛翃立在殿门口, 听着里头杂乱的声响,并无动作。

那小宫女死不瞑目的脸在眼前浮现,这就是宫廷,哪怕前一刻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下一刻,就有可能给生生掐折,萎落尘埃。

梧台宫内的雪已经给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有琉璃瓦上的积雪不能清除。今日的阳光甚好,积雪受暖,渐渐融化,一滴两滴,断线的珠子似的从屋檐上滴落。

薛翃敛袖而立,打量着梧台宫内的景致,跟她“离开”的时候相比,这宫阙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墙角原先还只有一人高的松柏,已经郁郁盛盛,宝塔似的顶尖在北风里微微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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