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灼华年(52)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瑞安长公主闲适地把玩着案头上一把蟠龙纹的玉如意,瞧着面前女孩子一泓清波般不染杂质的双目,心间不屑地一笑,却是柔和地说道:“你舅舅这趟出海不利,船队到了京洲,正赶上海疆封路,并不能出海,早便开始折返。我一早使人与青州知府传了话,告知了你的去处,他这才急急写了信来。”

陶灼华将信贴在胸口,又摩挲着信封上堪与舅舅笔迹乱真的几行墨字,再小心地开了拿火漆封得好好的信封,显得极为迫切。

苏世贤也算得有心之人,一趟青州府无功无返,他却暗地里留心,想办法寻得了陶超然曾经签过的文书,回来练了多日,模出一封几可乱真的信件。

笔迹可以乱真,口吻却失之千里。这封假的书信里头除却敷衍地问了陶灼华在长公主府的衣食起居,更多的是嘱咐她要安心听瑞安长公主与苏世贤的话语,还提到陶婉如逝者已逝,不必再记恨旁人。

假书信里面自然也提及了大阮之行,到似是陶超然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要她借着这么好的机会出去走走长些见识。信的末了,苏世贤假托陶超然的话语写道,陶府有意将京城的买卖拓宽,他不日便会带着妻子儿女入京,待陶灼华从大阮归来,一家人便可在京城重聚。

仗着十岁的孩子好骗,苏世贤略略润色了笔墨,并不曾仔细推敲。长公主前头已然读过,见虽有些破绽,漏洞并不明显,便放心大胆交到了陶灼华面前。

通篇谎言,陶灼华却故做泪水涟涟,拿帕子悄然拭了拭双目。

瑞安长公主劝了几句,便故意说与陶灼华听,等陶超然入了京,便由她做主将朱雀大街的几处官家商铺盘给他,再想法子叫陶超然担下往内务府供应绸缎布匹的生意,往后有了皇商的金字招牌,也好让陶家在京中立稳脚跟。

陶灼华听得眉眼璨璨,梨涡浅漾间露出感激的笑意。她冲瑞安长公主深深拜了下去,似是极为感谢她这幅盛情,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既是舅舅一家人要来,我便不随着大人去大阮了。千好万好,不如一家人团聚最好,我想等着舅舅。”

“傻孩子”,瑞安长公主的手指轻轻点向她的额头:“你舅舅一家人入京哪有那么快捷?他们要盘出青州府的资产,总要两三个月的功夫,你便放心随着你父亲去走一圈,瞧瞧三清山的盛境,也看看丝绸之路的风光。”

三清山与大裕最北的玉雪关遥遥相对,位于大阮的最南端,出了这里便是久负盛名的云中城。瑞安长公主目间全是徜徉之意,似是沉浸在久远以前的回忆。

“我年轻的时候,曾随着父皇去走了走,三清山果真名不虚传,山中一天有四季,四季不同时,山下青草蔓蔓,山顶冰天雪地,咱们大裕何曾有这样的风光?若不是梓琴不方便出京,我到真想让你父亲带着你们同行。”

陶灼华目露向往之色,似是极难取舍。她轻轻绕弄着自己腰间的丝带,小声问道:“殿下,您从前曾说,梓琴不能与我一起去大阮,是因为她有着郡主之尊。如今我也是陛下册封的郡主,如何便能不受这约束?”

瑞安长公主被她问得一楞,强自压下心间的不耐,敷衍道:“梓琴是陛下的亲外甥,如今陛下病重,她哪里能够游山玩水?兴许还要与我一同侍疾。你毕竟不是我亲生的,虽担着长女的身份,却不必去做这些事情。”

陶灼华似是懵懵懂懂,眨着一双墨画秋波般的双眸,露出抹潋滟神情。

打铁还须趁热,苏世贤的脚踝已然痊愈,他得了瑞安长公主的嘱托,来叠翠园里坐了坐,给陶灼华放下几本关于三清山与云中城的游记,信誓旦旦保证道:“已经亏欠了你的母亲,便让父亲在你身上少许弥补。如今有这个机会带你出去走走,咱们父女一起去爬三清山,再领你去云中城瞧瞧不一样的塞外风光。”

不过是为了诓骗自己上当,当年的探花郎再次巧舌如簧。陶灼华蓦然想起戏文里头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能将一切说成天花乱坠。再看苏世贤的嘴脸,恍然不用粉墨便可登场,到露出微微的笑意,垂首应了句“好”。

瑞安长公主得了陶灼华的准信,不由眉梢轻扬,只命菖蒲替她整理早些时预备下的衣裳首饰,又忙着将陶灼华的名字写进国书,连同此次礼部出使的官员名单一起,早早送往大阮。

只怕景泰帝再从中作梗,瑞安长公主这几日命宫里的暗线盯牢了乾清宫。

景泰帝却似是已然认输,只传了李隆寿来哭了一场,哀叹自己命薄。再送过去的中药,不管多苦多涩,景泰帝都是一饮而尽。

☆、第七十章 雷霆

月盈月亏,转眼便进了九月。

留在青州府的暗卫没有丝毫动静,青州知府的一封信却令苏世贤如坐针毡。

原来陶府老管家在青州知府睁只眼闭之眼的默许下,悄悄往外转移了陶家所有的资产,如今陶家人屋空,只留了偌大的宅院虚掷。

只怕青州知府不好交差,两人做了个扣,到最后才发卖陶家的老宅院,而且故意走了官府的程序,寻了保人拿着文书去官府办理过户。

青州知府装做后知后觉,扣着文书不签,赶紧把消息报到京中。

陶家竟有人去屋空的迹象,与此同时长公主已然彻查了陶家在京中的资产,发现从前陶家的几家店面早在月余前便易手,时间正是苏世贤入青州府的那刻。

莫非有人私底下通气,陶家借着出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瑞安长公主气得火往上冒,一叠声地命人寻苏世贤来说话。

苏世贤那边也得了青州知府的传话,晓得陶家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便转移了财产,霎时从前心凉到后背。只要一想起陶家书阁里四壁空空的荒凉,还有那幅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富春山居图,苏世贤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硬着头皮去了芙蓉洲,面对瑞安长公主的质问,呢呢诺诺说不出所以然。

苏世贤心间底气不足,他当时一到青州府并未直接去陶府,而是选择了暂时在知府驿站落户。若说那个时间有人给陶家通风报信,到也说得过去。

瑞安长公主却不听他的辩解,直气得柳眉倒竖,指着苏世贤的鼻子骂道:“想不到你真对她还有恻隐之心,到不舍得叫你的大舅子入京,只将灼华那个丫头抛出来,陶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是富春山居图还是簪花仕女图?你从前心心念念,回来时却空空如也,东西被你藏在哪里?”

瞧着长公主动怒,苏世贤百口莫辨,陶灼华曾亲口指正,他跪在陶婉如的坟前发誓,要护陶灼华安然。如今陶家销声匿迹,时间上与自己的抵达严实合缝。

苏世贤恍然觉得背后有只手在推波助澜,自己虽是苦主,却寻不到证据。他耐心解释道:“公主,我若真存着这样的心思,当日又怎么会抛弃她们母女?再者说,若我真得了那两幅名画,又怎会藏着掖着,必然第一时间拿来给公主鉴赏。”

咯噔一声,瑞安长公本想搅动手里端的花果茶,留了寸许长的小拇指甲却一个不慎卡在镂空的银勺间,生生断成两截,她痛得吸了声凉气,瞬间便是勃然大怒,将杯子狠狠掼向苏世贤。

鲜艳的玫瑰花瓣如火花轻扬,温柔地挂在苏世贤浅茶色的杭绸衣襟上,有褐色的汁水滴滴答答,落向他脚下轻便的梅青色丝履,转眼便染成湿重的一片。

所有的绮念在这一刻化做虚无,苏世贤似是听到自己一地心碎的哗啦声。曾经年少的春风得意、回眸抽身时的才子佳人,都成了前尘旧梦。他木然地立着,听着瑞安长公主猛烈爆发的雷霆之怒,眼里无波无澜。

那一夜芙蓉洲里,长公主几乎摔碎了炕桌上的所有东西,有瓷片飞溅上苏世贤的额头,划破了绿豆粒儿大小的伤痕,虽然涂过了伤药,依旧有眼尖的同僚瞧见,背后成了苏世贤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