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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洛神+和亲+式微+沾衣(8)

云翰收了许多赏赐,却拒绝了封地。他令人敬佩,彷如为君主量身定做的完美臣子:只负责立功,不招惹猜忌。

两人终究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云翰成了边关的神明,而景临成了与父辈一样的万仞冰山,接受千万人的效忠。昔日点在自己掌心的手指,而今只会抚在层层奏章之上吧。男人转了个身,决定缓步离开。

御书房的门却轻响一声开了。倚门而立的君主像是不适应户外的灿烂阳光,微眯着眼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云翰跪见他的陛下,景临说平身,于是云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景临还是得仰视云翰,正如有些事情是他穷其一生所及不上。景临垂下矜持的眼睫:“今天阳光很好,陪我去走走。”言毕便起步领路,不容回答。

云翰跟在他身后,看见了帝王的手,玉砌的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他像看见什么稀奇玩意般弯了弯嘴角。

然而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做冒犯君威的事。云翰跟着景临走向熟悉的花庭,步履相闻,踏过十二年漫长的时光。景临的神情有些茫然,但景临习惯了将不该流露的神色悉数掩藏:“为何不接受封地?”

“麾下无人可堪重任,臣不敢离开。”

“很好。”景临轻描淡写地拨弄手边的花叶,“有你守着,边境也可多消停几年。”

“谢陛下信任。”

景临笑了一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两眼:“战神也有白发了。”

“陛下却丝毫未变。”云翰微笑着说,“贫瘠关外,总比不上这儿的春水繁花。”

景临松开他,转身沿着蜿蜒的白卵石折道穿行:“既然如此,是什么事让将军立誓不回来?”

“因为夜宿大漠,朔雪如席时,军中会有人吹两声笳。”

景临默然片刻,背对着他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那年我让你收全三十城再回来,是我愚昧了。再收三百座城你也不会回来。我以为你扛得住危险和孤独,后来才知道,你根本就是向往危险和孤独。”云翰并不否认,含情脉脉地说着残忍的话语:“臣本性愚钝,便如顽石,注定要站着死去。”

他的确盼望着在苦寒中形销骨立,成为和着烈酒高唱的歌谣。景临是他遥望的月白花,是南国悱恻的雨水、比盐碱地更空泛荒芜的诗句,是昏昏年月里绮丽而无用的一切。他最喜欢它们,是在遥遥思念时。

景临抬手接住扶疏花叶间漏下的光:“我也注定死在这里。来世定要去塞上看看,究竟是何等光景……”

“陛下万岁。”云翰说。

然而他们都无法万岁。归来重聚的机会寥寥可数,把酒笑谈的快意在涓滴间用尽,此后徒然追忆,便只剩下凉薄的思念和无尽的风沙。

云翰长长地亲吻景临的龙袍,每一代君王的龙袍都浸饱了血液的腥香。沉默的君主仰起头,将苦闷散进风里,听他的将军重复誓言:边疆,我为你守;威名,我为你立;宏图伟业,我为你达成。

“我走了,我不会记得你!”云翰结束花下的风谈,斩断彻夜的交欢,在日出前整装启程,任骑边的风卷走一切牵念。晨光初露,皇帝赐给他最后一次漫长的目送。他会得到应得的荣耀!

【六】

这一年景临三十六岁。

此事值得纪念:他终于比先帝多活了一岁,打破了祖宗的纪录,然而这一小步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

景临的生命在寂静地滑向尾声。除此之外,京城里一切照旧,顺理成章得近乎乏味。卫宁之领着闲职,一板一眼地虚耗年华。再也不会有人提醒皇帝从奏折堆里偶尔抬起头来,这想必是其短寿的原因之一。

一日景临似乎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活得有意思么?”

卫宁之心平气和道:“没什么意思。”

“真叫人羡慕。”景临精神越来越差,靠在榻上合着眼,将边境送来的战报丢给卫宁之,“念。”

卫宁之有了新任务,每日将战报读给他听。他们的距离不是渐行渐远,而是从来没有近过。卫宁之从初见之时就注定了不是景临的对手,他在他手中一败涂地,愿赌服输。

值得一提的是转瞬即逝的微薄欢欣,微薄得更像是一种施舍。景临凭栏远眺乌发翻卷,他一直能让人为自己疯魔,从中却得不到快乐:“你说这么大的风,从边关吹来要几天?”

卫宁之捧着大氅立在他身后:“说不准,恐怕得有三天吧。陛下,穿上吧。”

景临默许了他为自己披衣。卫宁之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并不询问景临的心思,他知道那只属于守口如瓶的万里黄沙。半晌,景临朝他笑了笑:“你少时喜欢唱歌。怎么不唱了?”

眼帘沉垂,唇角含笑,无限从容。连汉宫的宫女们都将在迟暮时面颊晕红,谈起从前陛下的容颜如何羞退了夕照。卫宁之忍着胸口的闷痛,对他回以浅笑,光阴停滞在那一刻的雕栏边。

于是卫宁之向皇帝唱:“式微式微,胡不归。”

皇帝驾崩前,将卫宁之叫到了床前:“战事紧张,云翰也老了,你回去帮他吧。剥夺了你的人生,现在还给你。”

卫宁之垂首:“陛下——”他该说什么呢?皇帝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人的命运操纵于鼓掌,然而棋子未必比操局人更痛苦。

“谢陛下隆恩。”

“都说卫家的人放走了就别想收回来。想来你也比较喜欢那儿的酒。”景临扬起眉,让他恍然间又看见了那个漂亮而咄咄逼人的小太子,“去吧,此行路远,多加保重。”卫宁之跪倒在地上,双唇拂过景临冰冷的指尖。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车马行至边关时,卫宁之落下了今生最后一滴为他而流的泪。两鬓微霜的战神身着将袍,对卫宁之说:“加紧磨练,我会亲自教你。将军之位最终该是你的,你毕竟是乃父之子。”

“那皇帝呢?”卫宁之握紧了拳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

“皇帝?”男人轻轻笑了,“皇帝死在了月光底下,作为对他不见天日的一生的褒奖。他的情人是千秋山河!”

卫宁之震然抬头,在目光不能及处,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瞳,隔着空荡荡的年月向他回望。

【完】

《沾衣》作者:七世有幸

文案:

康熙X纳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烨,纳兰 ┃ 配角: ┃ 其它:

那时节,他每日每夜地看见活生生的光阴喧嚣着逃亡。春季没完没了,渌水亭的合欢开得比往年更放荡,蒸煮出弥漫整个庭院的、隐秘般难以遮掩的香气。纳兰在几个月前刚刚迎娶卢氏,那姑娘有着他欣赏的沉默寡言的美德。她不与他割据绚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年华里哪怕一分的风景;纳兰并不认为有必要过多地关注自己的妻子:他念念不忘宫墙里的谢娘。谢娘美得像月亮,可惜只适合初恋。他为她写着一行行妩媚而哀怨的词句……那只是因为纳兰的感情太充沛,他必须找一个借口以发泄。

他写情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那些墨水总能生出蝴蝶的翅膀飞进宫墙的,落在月亮姑娘的香鬓上——或者是玄烨的案前,纳兰不在乎结局。玄烨挑剔地审视它们: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他只读一遍就将它们扫进了火里,唇角傲慢地挑起,那弧度太吝啬,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幼稚的情话。像不顾一切地闯入别人生命的蝴蝶,太过热切,只有焚尽才算甘休。

纳兰当时正以侍从的名义肆无忌惮地停留于圣驾边。年轻貌美的八旗之后,比合欢更蛊惑人心。每一天,玄烨默默地看见紫禁城里最具传奇色彩的侍卫的影子,垂落在御书房窗上,一站就是一天。他难道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玄烨默许了那停留。他总是在无底线地纵容他,以此作为将他困厄的补偿。玄烨对自己说,他只是预防明珠的势力被他的传奇式的儿子助长而已。叶赫那拉家出的妖孽已经够多了。纳兰欣然接受了御赐的枷锁,成了一个官居正三品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