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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18)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娄夙轻轻一笑,看向南音,往日的艳色从苍白的脸上飞逝而过,“那你要我如何选择?我又能如何选择?你们从未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不是么?我本该死在陈郡的疆土之上,虽成王败寇,却也算一缕忠魂。他救我,不过是为心安,我接受了残破的自己、屈辱的境况,只因那时还爱他。我现在不再爱他,远嫁漠北便还了该还的分,事到如今,还要我还什么情呢?”

“即便你与子息再无情分,你也该念及自己的身份。”南音看了眼桑丘,“你要王爷今后如何自处?”

娄夙低垂了眼眸。下一秒,又以玩味的眼神注视着南音。曾经富丽堂皇的牡丹,此刻单薄如纸,唯有这抹神色,似在纸上描画着传闻中的风姿。

“我认得你,当年夜宴之上,你就跟在大殿下身后,我可说对?”复又凄然一笑,“难怪无情无欲的狐神,此刻竟与我说情分。女人的直觉总不会错,那时我就觉着你心系大殿下,但只道是个普通情敌。”

“没错。”南音并不不否认,指尖绕着一缕自己的长发,云淡风轻道,“我失了身为神明的本分,通了人性,爱了凡人,所以此刻才会以一女人的身份向你晓之以情,要你顾念王爷对你的一片真情。你若舍了这孩子,留下自己性命,将来还会有很多孩子。而我,只有子息一人。”彩色的流光似禁不起她情绪的波动,从深渊的瞳孔翻涌上来,“若你下不了手,我不介意替你动手,只要子息能活,这神,不做也罢。”

南音悠悠伸出一只手,人形的指尖刺出了野兽才有的爪。她又何尝有选择,杀了人,她便成了堕神,等待她的不可能是生老病死的人间,只能是无垠的地狱。

娄夙似有所动,看了眼身旁殷殷等待的桑丘。终于,她放开了握着刀刃的手,轻轻抚上丈夫的脸,“你爱我,是因儿时我放了你的缘故么?”

桑丘顿了片刻,眼中说不出是诧异还是欣喜,“你……认出了我?”

娄夙睨了眼他手中黄金镶宝的匕首,“那是父王送我的生辰礼物,我怎会认不出。”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

“因为……我不能回应你啊。”粘着血的手搓了搓桑丘粗犷的面孔,像小女孩逗趣童年的玩伴,“你爱了一个没心没肺,不念情分的女人,就像漠北的苍鹰一样,养多久,都只认一个主人。”

知道娄夙在说什么,桑丘激动起来,一手附上她的手,紧紧按着,“不对,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认识你的啊!”血污染了他半张脸,衬着他锃圆的瞳孔,看着像一只困兽。

娄夙转过头来,却是对着南音,“你要我念及自己的身份,又可知我踏出北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身份?你说你只有大殿下一人,又可知我放开自己,拥抱子元的那一刻,心里也只有他一人?”娄夙抚上自己的肚子,“这是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念想,我和他此生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你还要杀了我的孩子,你又何尝不残忍?”

南音撇开了目光,咬牙道,“堕落的神明,本就和妖魔没什么两样。”幻化的利爪猛然向前伸出,掌中霎时如张开了黑洞。娄夙被巨大的力量吸出马车,瞬间被利爪扣住了脖子。

桑丘立马持刀起身,南音又一挥手,将桑丘定在了车中。一股旋风从南音衣裙卷出,将她与娄夙盘在中央,浮上了半空。

淡然的神明操纵着狷狂的气流,临空一转,消失在悠长的甬道中。

几滴泪水化开了脸上凝结的血污。“凰儿,凰儿……”

他终归是知道了,他爱她,不是从漠北无拘无束的策马相拥开始,而是从他被束缚在柱子上那日,一个女孩带着光芒走来,给了他无拘无束的生活开始。

他想,她应该更狠点,不是割断他的绳子,而是脖子,这样,他才能真正无拘无束吧。

响彻半座北宫的嘶吼,是困兽彻骨的悲伤。

第十五章 最狠的女人

城楼之下,一排华丽的马车陆陆续续出了城门。车中都是即将前往封地的皇子们,他们有的临出城门时,不舍地将头探出窗外。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看向皇城了。

排在最后的一辆显得十分朴素,那是废太子的马车。马夫交了出关文牒,特意放慢了车速,回头,见窗帷依旧掩着,于是一扬鞭,奔出了城门。

未行多远,一对人马突然出现,将废太子的马车围了起来。为首的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拉下马夫,对着车内拱手,“请念州王下车。”

车中人抚开车帘,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骑着高头大马的精甲士兵,齐齐引弓对着自己。清俊的面孔微微一笑,“子元不过一介废储,怎能劳烦大司马亲自送行。”

“对不住了王爷。”大司马抬手便扯掉了车帘,“留着王爷始终是个祸患。”一个作势,弓箭手就绪。

子元惨然一笑,“这不是皇兄的意思。”

大司马一转马头,回首道,“陛下危在旦夕,鄙人跟随陛下多年,此刻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然后不再看,似不愿见接下来的惨状。

“皇兄怎么了……”话音未落,先行的一箭刺入子元肩胛,子元应声倒进车厢。抬首,百数点冷光嵌在夕阳的暖色里。

闭目,默然接受了一切。一片黑暗的眸中,浮现的不是自小生长的北宫,不是母后,不是皇兄,而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单薄,颓丽,柔情似水。

百箭齐发,箭鸣之响划破空气。

恰时,一阵妖风突然袭进车厢,顷刻偏移了箭失的方向。所有利箭贯穿车壁而出,巨大的冲击力登时将车厢震裂。虚空中突然出现一股气流,待散开,一个女子轻轻跌落在地。女子试着站起身来,弱柳之姿迎风而立,抬首,一朵血红的曼陀罗开在眉间。 “妖……妖怪……”弓箭手们骤然失色。

大司马终归久经沙场,强压心中惊惧,抬手噤声。待看清来人是谁,十分讶异,“你是……北漠王的王妃?”目光一凛,镇静道,“王妃不在宫中观礼,出城作甚?”

大司马原是戍边将军,新皇登基,才得以调入都城,哪里会知道那些陈年纠葛。但见女子仍旧走上前来,又大喝一声,“王妃莫管我大殷闲事!”

一声“王妃”将几近昏迷的子元惊醒,回首,女子摇摇晃晃向他走来。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形,只是眉间多了朵妖花,只是……用着自己的双腿走向他。

“怎么会是闲事呢?”步伐渐渐走得平稳,声音轻且魅惑,却极具穿透力,“一夜夫妻百日恩啊。”说罢,一挥衣袖,狂风从脚下急旋而出,一众马匹瞬间翻倒。

狂风骤停,大司马滚了一圈稳住身影,“放箭!”弓箭手拾起弓箭,复又引弓,百枝利箭再次射出,却是射向逼近的女子。

女子猛一躬身,十分痛苦地捂住胸口,纤细的脊背朝着天空,裂开了一条缝。一双巨大的羽翅骤然撑开皮肉,凌空一扑,带着女子升到半空。

这下连大司马也难掩恐惧,扑通一下坐倒在地。众人再不敢动作。

女子展着双翼落到子元身旁,对着他笑了笑,收起翅膀,坐在他一侧,好像只是来接他的普通妇人。先前一幕,仿佛只是幻觉。

一挥缰绳,二人扬长而去。

霞光落在毫无遮挡的马车中,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衣衫破损,染着血迹,似落魄奔亡的苦命鸳鸯。

子元靠着女子,嘴角粘着血,“公主?”

女子摇摇头。

子元有一瞬间的失望,又见女子对着他笑了笑,眸光一亮,“郡主?”

女子又摇摇头,笑得更深了些。

子元会心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好看的弧度,轻声一唤,“夙儿。”

娄夙的发髻松松散散,迎着风,一缕一缕垂落下来,扬在霞光里。仿佛周身被精力注满,镀在她轮廓的夕阳,也似她自身焕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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