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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19)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娄夙一扬眉,有些嗔怪,“怎么办,我们真的家徒四壁了。”

子元挽紧了娄夙的手臂,十指交握,“没关系,我只有你就够了。”夕阳无限好,没有车壁的阻挡,犹如世界尽在怀中。

“你不怕我么?”娄夙将头转向子元,鼻息扑在他脸上,借着他的瞳孔打量自己,“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一抹温热附上她的唇。娄夙抽回目光,怔怔地盯着如此靠近的眉眼。轻轻的一吻,又擦过她的鼻尖,覆上她的额头。

那里是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不怕。”子元笑得很安心,很温暖,“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现在的你我,是彼此的你我。”

眸光流转,一眼万年。

娄夙终于落下了眼泪。

子元出城那一刻,南音正携了娄夙落在城楼之上。一人临风而立,一人颓然蜷倒。

楼风将二人的衣裙卷得狂乱,她捏着娄夙的脖子,“子息,我是一定要救的,你别指望我眼睁睁听天命。”又看了眼娄夙蠢蠢欲动的肚子,“但我可以保你孩儿一命。”眸中异彩轻转,凑近了些,“只是,这样你就必须死了。”

娄夙艰难地撑起身子,苍白的脸色仍有些傲然,“是么。”眸光一沉,覆上了一丝淡淡的感激,“那我谢过狐神娘娘了。”

那一瞬间,南音开始欣赏这个女人,她的生命于自己漫长的永生来说,不过转瞬即逝,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南音本不会明白其中意义。可如今,她是明白的,为了子息能多活几十年,她可以付出永生。

娄夙舍去的几十年,等同于南音的永生。在情之一字面前,人与神竟是如此相似。

南音放开娄夙的脖子,利爪伸向她的肚子,“我现在将他取出来,用自己一半的修为做个封印,在我的封印中,他不会有任何生命威胁。等我救下了子息,他的封印会自动解除,从此,北宫二主,再无瓜葛。”尖利的指甲在娄夙腹上笔画了一下,“但你要知道,这一刀下去,你将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娄夙皱了皱眉,不忍疑惑道,“你可否保证,将来定会解除我孩儿的封印?”

南音坦荡一笑,“不用将来,也许太阳下山之时便可。”顿了顿,“我一定会救下子息的,所以你的孩子也一定没事。” 娄夙当时并不明白南音的意思,只是望着那双同样坚定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信任起来。

“好。”娄夙闭眼。南音将指尖触上她凸起的肚子,缓缓划开,又伸手进皮肉里,轻轻取出一小小的婴儿。再一覆手,绽开的皮肉悠然愈合,最后只剩了一道红痕。

娄夙身体如抽空一般,再无抱一抱自己孩子的力气,她躺在城楼之上,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天,只是再不见年少轻狂时的傲然姿态,如今安静地躺着,没有马蹄与嘶鸣,没有质问,更不会纵身一跳,但心里的满足与释然,却不是往日可比的。就在她安心地等待死亡时,南音望着远方,淡淡道,“子元出事了。”

娄夙猛然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大司马在城外阻杀他。”

所有的安定骤然破裂,娄夙挣扎而起,却又跌倒在楼沿。她极力眺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你快去救他!”娄夙寄希望于南音。

“没时间了。”南音一手抱住裹着蓝色光芒的婴儿,眼眸低垂,“我要赶回去救子息。”

娄夙一把拽住南音的裙角,声音低沉,“救救他吧,为此,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又似想到什么,手颓然落下,惨然一笑,“……如果我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话。”

南音俯视着地上的女人,翻开一手,掌中幻化出一枚绿色的药丸,“吃了这个,你便有可以走的腿,可以飞的翅膀。不过,你再也不会是原来的你了。”

娄夙接过药丸,想也不想就吞下。再抬眸时,苍白的脸色如水洗一般褪去,往日的艳色爬上面容,最后汇于眉心一点,绽开一朵黄泉之花。

“会比死更艰难么?”

“比死不如。”

娄夙一愣,站起身来,正对南音,“你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

“这也是我想说的。”

夕阳渐渐暗淡,子元受了伤,晚风一吹,有一些冷。

娄夙撑开翅膀,将子元覆在羽翼下。

男人满足地向里缩了缩,闭上双眼,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羽毛。

像梦呓一般,“现在的你,让我想起曾经陪伴我的碎玉。”又解释道,“碎玉是一只鹦鹉的名字,来自南国的天壤山。可惜,它是进贡给储君的,我被废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它了。”一声轻叹,自我安慰,“也许本就不属于我吧。还好,鸟的记忆不长,它可能早就忘了我了。但愿它终有一日,也可以离开北宫,回到自己的家乡。”

娄夙静静地听着,待子元说完,艳丽的唇轻轻扬起,“它若忘了你,你还会一直记着它么?”

子元肯定道,“会,它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双手环住了娄夙的腰肢,甜蜜又安心,“可我现在有了你,你会是我永远的伴侣。”

夜色愈发地深,染得娄夙迎风的裙摆,像浸透了血。子元本睡着了,突然被异样的温热惊醒。伸手一模,粘稠又带着腥气。

“夙儿!你怎么了?受伤了么?”子元急急翻开娄夙的裙摆查看。映着淡淡的月光,曾经细白的腿,此刻如迅速干枯的藤蔓,肌肉扭曲着缩紧,鲜血一股一股被拧出。

娄夙惨淡一笑,却不敢看向子元,又像羞愧,又像自责,只轻轻抚开他慌乱的手。

城楼之上,南音转身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最后一抹日光褪去,你将变成半人半兽的姑获鸟,失去为人时拥有的一切。你的血,你的腿。”沉默了片刻,“还有,你的记忆。”

虬结的肌肉越缩越紧,直到血已流干,化作了鸟才有的脚爪。

娄夙闭上双眼,任两行泪水滑下,轻轻捧住子元的头,“今夕是何夕。此心,此夕,足矣。”

男人还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整个人颤抖不已,最后,竟哀求般问道,“怎样都好,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娄夙不言,只在子元额头印下一吻。

终于感知到更可怕的结局,子元落下泪来,低着头,声音亦低到尘埃,“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娄夙仍不言,唇擦过他的鼻尖,就要覆上他的唇。记忆走到了尽头,娄夙漠然睁开双眼,机械地歪了歪脑袋,盯着子元看了半晌,眼中却泛不起一点波澜。

映在子元瞳孔中的女人,再没有柔软的唇,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鸟的喙。

半人半兽的姑获鸟,好像在奇怪,为何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怀里。

最后一眼移开,没有半分迟疑,姑获鸟展开双翅窜上半空。子元徒然捉住她一只脚爪,却被另一只爪子狠狠扒开。

盘旋在空中鸟儿,还穿着人的衣裙,还飞扬着一头青丝,弯曲的鸟喙一张,发出响彻山谷的唳声。

也许,她此时是愉快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天地,只有现在。

黑夜之中,月如往夕圆。坐在破碎的马车中的男子,想起那夜初见。那个艳若牡丹的女子,隔着远远的灯火,向他举杯。只一笑,便黯淡了漫天的烟花。

今夕是何夕,终归——

对饮成三人。

第十六章终章 最坏的结局

所有的爱与恨,不过都是转瞬即逝的光芒。

南音抱着婴儿飞身下了城楼,落地时竟有些不稳。她看了眼怀中的小人儿。淡蓝色的光温柔地呵护着他,他没有感到一丝震荡。

失去了一半修为着实吃力,南音无法再瞬间移动。时间一点一点在流失,大殿上的人危在旦夕。翻手蓄起一点旋风,却又一咬牙,压了回去。她不能再浪费一点儿法力了,一躬身,干脆化回了狐型,将孩子负在背上朝着盘龙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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