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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谈罪之翎雀谈(18)

作者: Illuminious 阅读记录

黑衣人的身影自是消失不见了,高强下头路过一队配着刀剑的卫兵,警觉地朝这头瞥了一眼。

林兮溪忙缩回头,这无妄城中有巡逻卫兵专门把手的地方共有三处:裁度司,议政堂,以及现任城主的府邸——慕容府。

林兮溪细细一想,黑衣人方才跃出的那间小院离裁度司的前院很远,鲜少有司察进出,十有八九就是仵作间。

慕容府派了人去裁度司探查仵作间,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真相近在咫尺,断无理由放过。

等巡逻卫兵走远些许,林兮溪眼一闭心一横,后退两步又快跑冲向院墙,脚踩着墙面手攀住树干,愣是咬着牙硬生生爬了上去。

园中有亭,亭中两人,一坐一立。

坐者执壶煮茶,立者拱手行礼。

亭外挂着遮风纱帘,当中人影绰约,望不清面容。

亭分四面,一面台阶,一面水塘,两面灌木。

林兮溪提着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树上爬下来,树下是一丛开得正好的腊梅,腊梅树长在枯叶上,倒是让他落地无声。

他蜷着身子藏在树丛中,园子不大,挪了几步便静悄悄靠近了那遮着纱帘的小亭子。

“如何?”

“回禀主上,裁度司验了尸,叶温香死后口眼张开,唇齿青黑,是毒发身亡。又验出她肌理松软,是慢性毒。她体内还有无忧散,仵作断定她是长期服用改了方子的无忧散,最终过量而死。”

“裁度司可曾追查药物来源?”

“查过,他们没有在叶温香房中找到药瓶。属下也前去搜过,先前属下给她的那几瓶无忧散已经不知去向。”

“既然裁度司找不到,便怀疑不到我们头上。领案司察下一步作何打算?”

“叶温香一案最耸人听闻的莫过于她死时全身.赤.裸,像是被凌.辱而死。既然暂且找不到毒物,裁度司便先往情杀的方向追查。”

吃力地转圜几处,林兮溪背着身子猫在小亭的台阶后头,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他望不见谈话之人的表情,却听得出二人那干瘪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街边上一只流浪猫狗。

这几日来,坊间热议的都是叶温香的死状,一桩桩一件件拎出她的情史大肆谈论,却不曾想她竟是毒发身亡。

既是慢性毒,证明杀死叶温香的凶手并非临时起意,该是有情仇纠葛,裁度司往这处追查倒也合理。

“哦?那裁度司可曾怀疑到笛儿身上?”

“当是正在调查。无妄城谁人不知二公子肖想叶温香许久,如今她这幅死状,确是像被人……不仅是裁度司,坊间也有传闻认为是二公子所为。”

“那裁度司为何久久不提审笛儿?”

“这……一来,叶温香身上没有验出什么受辱痕迹;二来,叶温香她,她……”

“她什么?直说!”

“她……怀有身孕,已有五个月了。”

一尸两命!

林兮溪惊得一口气哽在喉间,脊背簌簌发凉,叶温香竟然还怀有身孕?!

若她腹中胎儿已有五月,那三月前忽然不愿去演那要在空中吊绳索的“天外飞仙”倒也不难理解了。

若孩子是慕容笛的,说明他早已经得了手,断然不会因愤恨不甘而下手毒死叶温香。况且林兮溪亲眼见着慕容笛直到叶温香死后还是那搬憎恶她,他应当不是叶温香腹中胎儿的父亲。

那这孩子,难道是叶温香的结发夫君的?

……就是亭中这个慕容萧?

“哦?竟然真有了身孕?当初她苦苦哀求我娶她进门……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身份,还敢肖想靠一个孩子进我慕容家的门。”

“……”

“罢了,死都死了,还谈这注定见不得光的胎儿又有何用。你快去追查那几瓶无忧散,切不能让人知晓来源!”

“是!”

真相大白。

叶温香怀了慕容箫的孩子,而慕容箫毒杀了她。

黎阮玉费尽心思将众人的视线引到慕容箫身上,竟真的指出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真凶。

林兮溪心里头五味杂陈,这些天来,他见过的生面孔比过去十四年加起来还要多,却不曾想抽丝剥茧之后,看到的是这般鲜血淋漓的残忍现实。

亭中站立之人领命要走,林兮溪蜷缩着蹲在台阶后头,心知要躲,却手脚冰凉挪不动半分。

而他珍而重之揣在袖中的,那存着叶温香生前模样的留影球,不知何故忽然从他袖中滑落……

“心怨那神挑鬼弄,故人一别,余生难逢。

游魂返归,与君再叙前尘旧梦。”

天色向晚,暮色低沉,枯枝腐叶更衬得满园苍凉,而回荡在其中的叶温香的声音比白日里听起来更为喑哑,她幽怨地唱着——

与君……再叙……前尘旧梦……

箫郎……奴家心念着你……

箫郎?先前有这一句吗?

林兮溪惊得浑身发凉,战战兢兢仰头望着朦胧的虚影,他分明没有灌注灵力,而那留影球却发出了比先前更刺目的亮光。

留影球陷在枯叶里,叶温香的虚影浮在一簇簇腊梅上,那虚影几度闪烁,描眉画目、披红戴绿的叶温香从影中款款走出——

“箫郎,奴家来找你了……”

她的身影脱出留影球投射出的浮光时,竟似瞬间放大了一圈,从影中原本的十五六岁少女化作妩媚娇娘……是叶温香死时的模样。

林兮溪惊骇不已,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越靠越近的叶温香,目光所及之处,是她那桃红丝绸打底、绣着并蒂翠莲的裙摆。

目光往上,叶温香双眼空洞一片,并无瞳仁,只有青白。眼周描着艳红颜色,面颊深陷,唇齿青灰。

确是毒发之状。

裙摆翻飞,佩环叮铃,莲步踩在枯叶之上时,甚至有窸窣闷响。

这个叶温香,她有形!

她……她从留影球中复活了?

林兮溪连指尖都麻痹了,浑身不可遏制地轻颤,喉间粘腻一片,张开口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此时才听见背后台阶之上有人呵斥——

“谁敢装神弄鬼!”

“叶温香已经死了!”

“谁在那里,出来!”

林兮溪想逃跑却动弹不得,眼见着叶温香一步步靠近他面前,呼吸停滞之时,又见那绣鞋抬起,叶温香从他身边的台阶上拾级而上。

她像是听不见慕容箫的呵斥声音的,只在嘴里幽幽念着:

“箫郎,奴家十五岁便跟了你……奴家对你的情,比那琼海更深,比那巍山更高……奴家为你守身如玉,为你癫狂痴迷……奴家只想为你生下腹中胎儿……奴家……前世今生,奴家永远永远是箫郎的人……”

“滚开!!!”

亭中打砸声音刺耳无比,慕容箫步伐凌乱四处逃窜,慌不择路跳上了石凳上,匆忙之间将桌上烹煮的茶壶杯具全数打翻砸碎,他声嘶力竭地吼道:“白命!杀了她!杀了她!”

“噌——”

佩剑出窍,剑影被亭中微光投射到亭外,林兮溪瞪大双眼盯着台阶前石板路上的投影,叶温香被剑刃反复砍刺时,又像是虚影一般有形无质。剑刃穿刺,她也毫发无伤,依旧念着情话款款逼近亭中逃窜的慕容箫。

“大人!这虚影无形,刀剑无用!”

“废物!!!快把她给我赶走!”

又是一阵剑光闪烁,听见繁杂动静时,方才只觉浑身凝固的林兮溪才终于回复了些朦胧意识,他艰难地挪动着手脚,想叫四肢快些从麻木中恢复。

原本园中一片沉寂,慕容箫与这叫做“白命”的下属谈话时应当是先屏退了两边的,可如今这般动静,不过片刻便会有府兵前来查看。

林兮溪惊恐不已,自知心内已有抵抗的冲动,然而以慕容府的势力,他若鲁莽动手定是要被生擒……他必须要在来人之前逃脱出去。

亭中那不知是鬼是影的叶温香一步步逼近慕容箫,慕容箫退无可退,只得提着颤抖的双腿从亭中翻了出去,落在亭后结了薄冰的水塘上,哗啦一声破了冰,半身浸在污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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