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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词(113)

作者: 初瑟 阅读记录

“娘娘,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若是娘娘当真心灰意冷,还望早早做了打算,不要落得如同当初康嫔一般的下场。”红翡直言不讳,不顾一旁碧玺阻她的神色。

顾长歌拉起她们,双手冰冷却不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早作打算。”

裴弦得了消息,第二日便入宫,因他是王爷,自然有宫女引着过去。

眼见了翊坤宫的破败,连他这个放荡不羁不爱身旁之物的人也不由蹙眉。

顾长歌越发清瘦,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裙,独自站立在东暖阁外,看他来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来了。”

话语之间,宛若故人再遇,没有分毫刻意与疏离,更似是亲人一般。

裴弦一身红装如今早已换下,特地穿着一件玄色外衫,倒让顾长歌微微露出意外神色,旋即明白这是他在为自己缅怀这个孩子的死。

她温和看着裴弦:“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如今宫里人人衣着缟素,可心里恨不得我随了那孩子去了,逸晖薨世她们唯有雀跃。可你纵使身穿大红衣服,我也明白你是向着我的,我失了孩子纵使你没有心疼,也会替我而伤心。”

裴弦眸光分明,唇角轻轻扬起又放下:“自那日救你出来,我后悔没能一起带逸晖离开火海,只是时间来不及了,长歌,你要振作起来。”

侧首,有柔和的光线落在裴弦的脸颊上,棱角分明如同裴缜的面庞,他们是一母所生,总有几分相似更甚过其他兄弟。

顾长歌摇头,唇际漾开一抹苦涩:“我今日叫你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我的孩子,而是希望你帮帮我,”她望着日光倾泻,枯木残影映在花白石板上的暗痕,轻轻道“我想离开皇宫。”

裴弦吃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顾长歌笑了,笑意却带着失望:“我知道。当初入宫的时候,我是为了弄清楚母亲的死。后来发现我的夫君是他,便觉得老天眷顾。我真心真意的待他,纵然知道他是皇上,也不收敛自己半分情感。我极力做好我自己,与他的妻妾友好,善待他的子嗣。可我忘了,他是不容置疑的皇帝,是天下为先舍我其谁的君王。”

“我这个后宫的妃嫔,除了泄欲外,还用来制衡皇后,制衡孟家,沦为工具。如今我失了皇子,他不敢为我出头,让我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死去。到头来我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她语中怨怼,裴弦满眼心疼:“长歌,你别这么说自己,皇兄待你是有真心在的。前朝局势错综复杂,他是皇上,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灭顶之灾。”

“你不明白,”顾长歌声音清冷,一如发间仅插着固定长发的一支珍珠长簪,素简而单调“我是后悔了。我的目的没能达到,也没有了心爱之人,更失去了孩子。我是个失败的人。这个皇宫太过冷些无情,处处都是陷阱。我若要避世也总有人心存不轨寻我麻烦。”

“我早告诉过你,后宫里,若不争宠,便是死。若是争宠不得,也是死路一条。皇兄的皇位是一条血路,你若想过得好,必然也是满手血腥。”裴弦在顾长歌面前,直言不讳,毫不介意天家颜面与皇家权贵。

正文 第九十五张 去意已决 只等偿命

在这后宫里,若不争宠便是死路一条。

这样血淋淋的直白话语,听起来却宛若神歌仙曲,因唯有亲近之人才敢这样不加掩饰的说给她听。

凝望着红墙上,四角的天空,有无瑕白云翩然而过,风徐徐吹着,时间仿佛可以凝固静止,便不需要费尽心机了。

她是骄傲的,不愿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更不爱看那些女人的殷勤谄媚。

男人与女人之间,一层窗户纸保留着,便朦朦胧胧可爱可亲,若是袒胸露乳似的倒全然无趣了。

裴缜是明白的,后宫里的女人入宫无非就那么几件事情。皇权亲贵互相权利倾轧,有力在前朝的多半也会送女儿妹妹入宫,锦上添花。若是无能的,更只能依靠女人在床第间片刻取悦而让帝王对一个家族宽纵。

而她,顾长歌清冷的眼神追寻了天空里飞走的最后一片白云,湛蓝的天便再无杂色。

她怎肯为了那些而委曲求全呢。

她是伤了心的人,夫君不肯再垂爱,亦不肯为了她而牺牲更多,这坚定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人们在世上走一遭,为的不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同吗?”顾长歌莞尔,伸手折下花圃中长高又枯黄的一棵杂草“虽然生而不能选择是野草还是牡丹,但拼命生长是一种本能。牡丹不会像杂草一样生长,杂草也不必牡丹那样精心呵护。各人在世自有生长的原则。”

“可你既不是牡丹,也不是野草,”裴弦语气清淡,劝慰之意减了几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既知我是个人,就知道我不愿如同皇族里那些女人一样,为了家族门楣荣宠而活,为了皇上今晚去谁那不去谁那而争风吃醋,为了皇子是否能得他父亲青眼而倾轧鱼肉他人,”顾长歌眯起眼睛,口中怀了半分真切与半分怀疑“难道父慈子孝不是应该的吗?难道夫妻和睦不是应该的吗?”

看着顾长歌被寒风吹得几近透明的面容,鼻头与嘴唇格外嫣红,裴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二人走入殿内,碧玺端了热水进来,放了杯盏到二人面前:“娘娘与王爷喝点热水吧,外面天太冷,别冻坏了身子。”

裴弦才看到杯子就微一皱眉,将茶水喝到嘴里,终究还是放下了:“怎么你们娘娘是贵妃,也要喝这样的枯草根一样的茶?内务府的人可是办事不当心?”

顾长歌轻轻一笑,裴弦虽然只是个王爷,当年也在后宫里生活过,见惯了后妃们争风吃醋,也知道地位底或无宠的嫔妃会被人欺负,就连最末等的奴才也敢踩上一脚。

但是他到底是一直生养在皇后身旁的,先帝极为宠爱,母亲又有权有势,二哥为议储人选,谁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欺负到他头上。

小时候见多的后妃手段阴险狠辣,没想过连宫人们也都拜高踩低。

红翡满脸晦涩:“就这些还是娘娘使了好些银子才得的。更多的也没有了。”

“为何不告诉皇兄!”裴弦蹙眉。

“我另有打算,又何必再依赖他。你今日也算看见了,当年我入宫何等风光,后来有了逸晖又是如何的满门荣耀,今日院落凋敝,门可罗雀,又是怎样的光景。我倦了,后宫之中无非如此。”顾长歌轻轻一笑,淡定自如的喝下这杯苦涩的茶水。

她双手捧杯,至少水还是暖的,不能暖冰冷的心,却能慰藉凉透的胃。

她是不缺这些银子的,只是在后宫里,银子就像打水漂的石子,到处都要用。在风光的时候,拿来赏人图的是个彩头,可现在,不给银子或者给少了,怕是连口热水都没了。

银子花下去了,炭盆要一份、挑水要一份,就连膳食也都要银子,天天要,次次要。顾长歌寒心如此,当初她风光时候别人如何巴结,她也对人很好,没有怠慢或者轻视,如今却换来了这样的回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得了上面某些人的令,不可对她好。

就算得了银子,依旧是剩饭冷菜。

这样的地方,她是多一日也不想再待了。

“裴弦,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上,你帮我出宫吧。”顾长歌笑了,神色落寞。

这样的她毫无光彩,裴弦一阵心疼,她是那么风光耀目的一个女子,不落窠臼不耐世俗,不甘风尘不甘落寞,如何能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失去了光彩。

她的双眼失去了神色。

“入得后宫不易,妃嫔若想出去,寻常人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裴弦用手轻轻叩击腿部,思索着“你地位太高,又有将军府背景,她们连死都不敢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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