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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38)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刘贤易低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额前的发根有凝结的薄汗,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又是异常的白,心中不免一跳。江玄之素来爱洁,从来都是衣冠济济,风度翩翩,倒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蓬乱的模样,问道:“怎么回事?”

江玄之答道:“今日选侍大比,臣误服了有毒之茶,致使意识迷乱,擅闯内宫,请陛下治罪。”

炎朝明令:外臣不得擅闯内宫,擅闯者视情况定罪。

刘贤易耳听着他那愤然的告罪,眼看着他那挺立的脊背,心道:哪里是来请罪的?分明是来告状的。

他漫不经心道:“朕看你意识清明,说话甚有条理,不像受药物所控。”

左浪插嘴道:“陛下,江御史为保持清醒,划破了手掌。”

刘贤易瞥向江玄之的袖口,那墨色的袖袍上落下一滩深色印迹,命令候在一旁的赵同去宣医正,转头定定看向江玄之:“闯了哪个宫殿?”

江玄之:“兰林殿。”

兰林殿虽非后妃所居宫殿,但隶属内宫,未经传召,外臣不得擅自闯入。

刘贤易立即联想到了寻梦,问道:“你与寻无影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君子坦荡荡,流言止于智者。”江玄之道,“说来也怪,臣与蓝羽形影不离,与张相如促膝长谈,却不曾有此类荒诞流言,而偏偏是相识日短的寻无影。当初,她暂居御史府不曾有流言蜚语,入了宫竟……”

他越说越轻,仿佛在独自凝思揣测。

言者状似无心,听者实则有意。刘贤易心中微动,恰在此时,内侍来禀:华左相求见。

不待刘贤易开口,江玄之抢先请求道:“臣仪容不整,请求回避。”

话落,眉锋越发紧蹙地隐忍着痛苦,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倒地。

刘贤易虽未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猜个七七八八:“左浪,扶着去内室的软榻上暂憩。”

两人的身影刚隐入内室,华廷大步流星踏进来,行完臣子礼,铿锵有力道:“臣要参江御史秽乱宫闱。”

刘贤易眸底流光一闪,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掷落一颗石子,溅起一丈水花,室内一阵尴尬的沉默。他缓缓踱着步子回到案几前,屈膝坐下,颇有深意道:“华卿,江玄之位列上卿,你要参他,可得有确凿的证据。”

“臣亲眼所见,错不了。”华廷并未体会刘贤易的良苦用心,胸有成竹地道出了所谓的证据,“江御史衣衫不整,搂着寻无影进了兰林殿。”

刘贤易眯了眯眼,寒声道:“兰林殿属内宫,外臣未经传召不得入内,华卿为何在呢?”

华廷早已想好了说辞,不紧不慢道:“陛下,皇后殿下念叨着家乡的梨子,托臣带了一些进宫。”

华廷兄妹生于炎朝东海岸的鲁国,那里盛产梨子,这时节梨子正熟。

皇后宣召,合情合理,但这显然是他的托词。一筐梨子罢了,随便遣个宫女便能送了,何劳他堂堂左相亲自送入内宫。再者,这时机也忒巧了,不早不晚地撞见了江玄之。

刘贤易洞若观火,一声不吭地瞧着他。

华廷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心如擂鼓。他心中焦急,好不容易逮住了江玄之的错处,机不可失,急忙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陛下若不信,大可亲自前去兰林殿,定能捉住那秽乱宫闱之人。”

刘贤易仍是默然,既无赞成之色,也无反驳之意,双目微敛似在沉思,余光瞥见赵同迈着小步子进来:“陛下,医正到了。”

好端端的医正怎么来了?华廷心头蓦然不安,语带关切道:“陛下可是身子抱恙?”

他满脸的关切之色,刘贤易心头一暖,忍不住动了动唇,脑中滑过江玄之那愤然不屈之状,低低叹息道:“去内室替江御史诊治。”

华廷身躯一震,江玄之在内室?他这边慷慨激昂的参劾,据理力争,而被参之人躲在内室旁观,简直是笑话。

陛下明知原委,却配合江玄之演这一出戏,莫非江玄之已然呈上了他以权谋私聚敛财物的证据?可昨夜他明明截住了送信之人,就算江玄之有所察觉,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行伍出身,不谙官场之道,凭借开国之功跻身丞相之位。早些年看不惯宋不疑那文人气度,但宋不疑为人圆滑,素来不与他计较,两方一直相安无事。

可江玄之与宋不疑不同。

他虽通晓官场之道,极善揣度人心,平和起来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然而他终是少年,骨子里藏着风发的意气,锐利起来如宝刀出鞘,所向披靡。他任博士之时,甚少发言议政,但每有发言必一阵见血,触及根本,让陛下醍醐灌顶,政令即出。

两年前,江玄之上书陛下禁止民间私铸钱币,陛下被他谏书的文采所折,大为赞赏。此事涉及到他华家的铸币产业,他便联合一众官员极力反对,导致陛下留中不发。可是一次秋巡,陛下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果断允准了。

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曾给过江玄之好脸色,那样的人让他嫉妒又恼恨,还有些忌惮。因为这温和沉静的少年目光扫向他之时,让他生出被人看穿的错觉。

铸币案和华昌中毒之后,他更是将一肚子怨恨挂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朝政上,他屡屡针对江玄之,不问缘由,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无理取闹了,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不过,他从未耍过阴险手段,一来是他不擅长,二来他也不屑。

他们暗查彼此的底细,可他发现江玄之这人身世清白宛如一张白纸,不贪钱财,不慕权位,不好女色,竟让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利用的污点。

可他是有污点的,他贪财敛财,总有些以权谋私的错处,而这些把柄落在江玄之手中,无疑是他的催命符。

他不能坐以待毙,生平第一次使了奸计,虽非他本意,但不得已而为之。他利用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打击他,给他冠上秽乱宫廷的罪名。即便无法斗垮他,至少能缓一缓,让他无暇呈上他以权谋私的罪证。

华廷心思飞转,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他便是咬着牙也要将这个局圆下去。他俯身跪地:“陛下,臣请与江御史对质,请陛下宣寻无影。”

刘贤易向上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宣。”

寻梦忐忑地跟着传诏的内侍,低眉顺目地走进宣室殿。室内空旷而静谧,凝重地气息笼来,压抑得她透不过气。她心虚地不敢抬头,自柏梁台与刘贤易交手之后,她还是第一次与他这般近。

眼角瞥见华廷跪在殿中央,她心中越发忐忑,一颗心砰砰直跳,表面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见过陛下。”

刘贤易冷声问道:“寻无影,华左相参你与江御史举止不端,有违礼法,可有此事?”

寻梦一惊,诚惶诚恐地否认道:“并无此事。”

华廷先发制人:“你休得狡辩!我亲眼见你们举止亲昵,搂搂抱抱往兰林殿去。”

刘贤易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江御史身体不适,臣只是扶他去兰林殿。”寻梦脑中闪过她扶江玄之的姿势,严格来说,大抵算得上搂抱了。

华廷咄咄相逼:“江御史既然身体不适,你为何不送他去医署,反而扶他进兰林殿?”

她倒是想送去医署,但江玄之要去兰林殿,谁知道他是何缘故?

事关重大,她断然无法直言,反复揣测怎么答为妥,字斟句酌道:“当时,江御史在兰林殿与校场之间的一处回廊里,距离医署太远。臣刚刚经历一场卫士大比,气力不济,便想着先扶他去附近的兰林殿休憩,再替他去找医正。”

“外臣擅闯内宫是大罪,你身为卫士该知晓。你明知江御史是外臣,为何不叫过往的侍从宫人帮衬着将人送出内宫,反而独自领着他往内宫去?”华廷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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