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手的江湖(38)
“徐仲雨”又要陪祖母解闷了。
徐伯人向徐宅行去。
路上,仍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会出什么事罢。
很快到了绣楼之内,兰香会等在上面帮他梳妆描容。他自己则略微缩一缩骨,然后换衣。乔妆的技巧他会一点,加上两人面目本相似,胸口和喉结只要用心遮掩,也还说得过去,毕竟才十五六岁,更难分辨。
到祖母房间聊天,尽量少开口,不过今次精神日渐恢复的祖母想看看女孙绣作。“孙女这就去拿。”“徐仲雨”乖巧起身道。
——他是能少待一阵,便少待一阵,当下缓步走了出去,径奔绣楼。
今晚月色不是很好,总有一团团云彩挡着,绣楼里灯未燃,更是漆黑一片。
不过徐伯人无所谓,他是夜眼,上楼找到仲雨绣品,拿去便是,何用灯烛?
正自言自语:“原来放在这里——”忽然觉得一声轻响,忙回身:“是那位?”
不在祖母身边,当然不用假作女子语音。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句怒斥:“淫贼、受死吧!”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道剑风恶狠狠怒冲冲抱着斩妖降魔除恶务尽的决心,一直、向、他、劈、来!
一剑如风,锋就是风,风就是锋。
速度迅疾得徐伯人都来不及惊愕而只能作一件事:
躲避。
徐伯人头也不回,闪身躲到床边:“阁下是哪一位——”
说这六个字的时候,已经从床边到柜角、从柜角到桌后,从桌后到椅子上,从椅子上再到窗前,每次移动后就听见物件或倒地或碎裂的声音,乒乓不绝于耳。
但是对方居然回话:“小爷齐岷方,今日要为民除害,杀你这个淫贼!”手下仍是不停,剑剑杀招。
——淫贼?自己是淫贼?“阁下弄错人了罢,我非淫贼。”徐伯人哭笑不得,躲来闪去。
那齐岷方却见对方在自己凌厉攻势下仍游刃有余,不禁大怒:“接我这剑再说!”剑势刷地一变,漫天顿时成一片剑影,眼花缭乱中,分不出真假虚实,根本应接不暇。
——所以可怕。
徐伯人长衣长裙,更无剑刀,除了避,还有另外的好法子么?
况这漫天剑影看着杂乱,却已封死他所有退路!
——这阵响动,怕是已惊起徐宅的人,不好/
——祖母见“徐仲雨”许久未归,定然着急,不好。
——齐岷方显然误会,不听解释,更不好。
——最不好的是,怎样才能解决掉这看似漫天竹叶飞舞的剑招?!
平素,徐伯人很安然,很自在、很稳定。
但当真动手,稳定仍不变,只是自在安然温和沉静之类,统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握住剑刀,立刻变得疾、狠、辛辣、霸道、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可他手里,现在只一件绣品,没有剑刀,他还能不能施出他疾狠辛辣霸道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刀法?
齐岷方这一招,实在已经志在必得。
即使黑暗中看不真切对方,此招“竹影飘摇”最低限度也能将对方重创。
但他在虚实相生出剑之际,蓦地,对面一道劲风突破了竹影突破了剑锋突破了面前的一切,突然间——逼到他鼻尖!
耳听对方清清楚楚叫了一声:“暗器!”忙将脸一扭。
劲风帖着鬓角而去,却未觉有物。
齐岷方心下一惊,转回脸时,剑上竟然一沉,刺中对方,而对方——就在自己跟前!
胸口啪地一痛,有如刀切。
偏偏一刀切去,在最末抬起的时候,往下又压了一压。
——这一压,就压在幽门穴与巨阙穴之间,波及两穴!
幽门穴乃肠胃之交,巨阙穴乃人心之幕,齐岷方胸腹之内一阵翻江倒海,不由倒地昏厥。
徐伯人收“刀”——放下右手。
手刀。
方才将绣品抖出劲风,惊了一惊齐岷方,自己趁其头一转动、剑势略疏之际,冲破竹影,拼着挨上一剑,以掌为刀,击倒对方。
左上臂在流血,整只衣袖马上殷红一片,伤口不算大也不算浅,很痛。
——别以为江湖人受伤多了习惯了就不痛,每受一次伤,都一样疼,一样痛,一样想叫爹喊娘。
只不过江湖人不喊痛,喊痛反而暴露自己的无能,喊痛也是同路人口里“懦夫”的表现。江湖人不是不痛,而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痛!
徐伯人也不喊痛,理由是:一,就算喊破喉咙,该痛也是要痛的,而且不该痛的地方还会痛(喉咙痛),二,喊痛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三,喊痛容易使精神怠慢。
虽然真的很痛!而且,差点就刺中“臂臑”穴。
43、第七章误会陡生也是四海豪杰客取舍难全不过江湖漂泊人(2)
月亮从云彩里探头,徐伯人肯定了齐岷方就是天清观里,像猫捉老鼠那样盯着自己看的少年。
皱眉,受伤后特有的敏锐感觉又出现,几乎听得清祖母房中的议论。
徐伯人手下不停,给自己止血,包扎,再换一件衣服,掠出楼去,正见半路神色慌张奔来徐夫人:“伯人,出了什么事?”
“一点意外,伯母,先别教任何人上绣楼。”齐岷方还在楼上,没绑着,也没制住穴道。
徐夫人点头:“祖母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你的衣服……”略微惊讶。
“伯母,我这就过去。”徐伯人未解释,自己左臂觉得沉重,要命的却是头开始晕痛,无比难捱。
这几日,两人称呼已经近了许多。
在祖母处,轻轻遮盖过去,又说说话,喝喝鸡汤,终于可以离开,再忍一忍,离女子远了就好过多了。
离开祖母后徐伯人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齐岷方。当然,这次他燃了烛。
——那少年却已不在,想是苏醒后便离了此地。
兰香端水,徐伯人洗去脂粉,束了头发,又另外清洗伤口,草草裹好,换衣,一边思索齐岷方的举动。
——他在楼下换衣,却听楼上兰香惊呼!
迅速冲上绣楼,兰香在凌乱房间地上坐倒,惊恐指着一件染血衣裙:“徐……徐公子,这、这……”
“别怕,没事。”徐伯人暗骂自己方才一直琢磨齐岷方,忘记阻止兰香上楼,“我流了点血,你若害怕,这件长衣我自己来洗。”说着,将衣裙在手里卷了卷。
“不行、不行,这是我份内事。”兰香忙道。
徐伯人一笑:“你一人忙前忙后,也够累,我来吧。”踱到窗口,忍着臂痛向上翻去,自承尘与滴水之间抽出装着剑刀的粗布包袱,将衣裙塞入,又笑道:“就当我吓到兰香大姐你了,所以替你洗衣赔罪,可好?我走了,明日再会!”
笑容温和真诚。
恐怕今次不能直接上山顶了,须得先回客房取点金创药敷一敷。徐伯人心里想着,右肩挎了包裹,匆匆向天清观掠去。
月色时隐时现,偶尔关心一眼独行夜路的少年。
——这个时候,道上一向无人,至少徐伯人经过的这三天的确如此。
月亮又在云底睡去,夜又黑了。
但是徐伯人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点亮光,在黑夜里十分惹眼。
会是那个叫齐岷方的少年么?
徐伯人运目力看去,就看见——
一位身着白色半旧长衫,文生打扮,手提灯笼的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颀长,在道路当中站立,偶尔侧头倾听片刻,脚步动一动又收回。
他有一双剑眉,可惜眉下双目低垂,使得一张风度翩翩的脸孔罩上茫然无措的神色。
明月打了个小盹,再次醒来。徐伯人离那名男子很近了,男子却似丝毫未察觉,就连徐伯人从他面前一掠而过,他也只喃喃自语:“好奇怪的风啊……”
徐伯人在男子身侧十余步处,站定、弯腰、拾起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