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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98)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你仔细看看,有无不妥的,我眼疼。”

归菀微微吃了一惊,听他不像是说笑,略一迟疑,起身浸了把热手巾,拿来给他朝眼睛上一捂,笑盈盈道:

“世子闭目养会儿神。”

把信一拿,归菀逐字逐句默读了,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尤其开篇,实在不凡,忍不住多读两遍,记在了脑子里。

“世子虽用骈偶,却不繁琐,一针见血,铿锵有力,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她给他轻轻一放,认真道,“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世子这一句,把柏宫的处境点的很透,希望他能听得进去。”

手巾一扯,晏清源露出两只噙笑的眼来,又十分精神了,归菀一怔,呆呆看他片刻,疑心他方才根本就是捉弄自己,一时间,未免有些后悔。

晏清源笑道:“你真这么希望的?”

问的归菀心口一跳,默了片刻,答道:“我不喜欢打仗,也不想总有人因此而死。”

晏清源付之一笑,没说什么,见墨迹干了,把信一折,塞进纸封,那双长眉,不觉间,又微微蹙了起来,只对着烛火出神。

归菀看在眼里,不由问道:“世子,是不是有心事?是因为柏宫吗?”

“最难熬的时候,也许,已经过去了。”他说的没头没脑。

外头月华如练,洒一地清霜,映得窗纸透透的白,风卷着残叶,哗啦啦在院子里打着旋儿,枝头残存的几枚,一挣,也就随风去了。

明间里燃着小火盆,两相对比,显得格外舒适自在了,归菀见他凝视着自己,却并不再说话,撑不住脸红,咬着唇低下了头。

两人难得沉默,归菀略觉尴尬,悄然起身,晏清源也不拦着,只是抽出一张信笺,挥笔一蹴而就,不知又写了什么。一撩袍子,快步走到门口,问侍卫:

“那罗延人呢?”

“他刚去解手了。”

那侍卫答完话,很有眼色的去找,未几,那罗延一边提裤一边捂帽,一溜小跑过来,询问地看着晏清源:

“世子爷?”

信函一递,却是两封,那罗延低头瞄了一眼,除却给柏宫的,还有给军司钟弼的,见晏清源面色如常,心底却疑惑不解,便追问一句:

“世子爷,不给慕容将军去信,而是给军司,是不是担忧慕容将军……”

话还没完,一想不对,钟弼监军是不错,可慕容绍跟前段韶斛律光都跟着呢,更不要说,主帅大都督晏岳也该差不多到徐州了,不是提防慕容绍的时候呀!

晏清源乜他一眼,一语揭晓:“不过让钟弼作檄过江,好让萧梁老儿知道我文治武功,他一把年纪,还想着干预我大魏内政,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语气到最后,完全是个蔑然姿态了。

归菀在那罗延进来时,早在稍间避嫌,此刻,听入耳中,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几分,一走神,绣针刺到指头,她闷哼一声,连忙拿帕子擦去了。

他真的要过江?

再一回神,已听那罗延说道:

“世子爷,慕容将军要南下?”

一语问到关键,归菀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外头晏清源哼哼一笑:

“不,我是要暂同他讲和。”

那罗延脑子转得犹如疾风,立下明白了,眼睛一亮:“这个时候,南北一讲和,柏宫可就没辙了,”还没乐完,顿时又泄了气,“西边贺赖肯定还窝在老巢里琢磨着怎么打世子爷的主意,就怕高景玉掺和河南一脚,不好办呐!”

形势确实复杂,掐指一算,往北有柔然,西边是贺赖,南地一老翁,中间还横着个不可一世的宇宙大将军柏宫,那罗延愁眉不展,算来算去,世子爷眼下简直就是四下里透风,顿觉惆怅,大相国这一走,快一年了,局面一下就失控得犹如野马脱缰呀!

叩门声一响,一下惊断思绪,是刘响裹了一身寒气回来了!

这么一股冷流卷进,刺激得眼前视线都跟着清晰几分,一听说在夏州得了手,那罗延把手一拍,暗道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晏清源只是微微一笑,两腿一盘:“辛苦,穆孚呢?”

“他不小心跌了马,不能前来,还请世子爷别见怪。”

晏清源随手从暗屉里拿出管药膏,抛到刘响怀里:“给他。”

“世子爷,阿那瑰能上钩吗?”那罗延更关心的是这个,直搓手。

晏清源嘴角一扯,轻描淡写掐起烛心蓝幽幽的一簇火苗:“上一回突厥的事,已成间隙,阿那瑰这些年被东西两边实在是惯坏了,不会忍这口恶气的。”

千头万绪,眼前这个局面,可谓一团乱麻,刘响和那罗延对视一眼,眼见时辰不早,不好再扰,两人携手告退。

晏清源朝次间一进,见归菀还在那垂首刺绣,一双灵巧的手,穿花峡蝶似的,上下款款,一看她这副安安静静恬淡温顺的模样,本一脑子繁杂的他,顿觉胸口一轻,走到归菀跟前,笑了笑:

“眼睛都要熬坏了,歇着吧。”

归菀抬首冲他浅浅一笑,把花绷子一放,起来为他宽衣,一一挂起,才转身低声说:

“我知道世子累了。”

晏清源不否认,由她忙碌,从鼻息里重重“嗯”了个长腔,往床上一卧,浑身动也不动,眼皮一阖,再没了动静。

归菀见状,过来把帐钩一松,目光在他脸上顺势一掠,再想那篇《与柏宫书》,并无指责,一心劝降,反复自称的“孤子”,此刻,不觉好笑,反倒莫名生出些凄凄,心底柔情将将要起,一时又冷却如灰:

他这个人,什么手段没有?那些话,也不过是忍而不发,他若是凄凄,那些枉死他手中的无数性命,找谁诉说凄凄呢?

这么一想,本端详着那张睡脸的目光,正要收回,忽的,晏清源眼睛一睁,把归菀吓得几是倒退一步,定了定神,上前问说:

“世子,是我吵醒你了?”

晏清源懒懒答道:“我根本没睡着,何谈吵醒?”

“世子不是累了么?怎么也睡不着?”归菀迟疑着要不要把帐钩再挂起来,在床前站着了。

晏清源微笑,眸光定在她脸上:“我等你呀。”

明明脸上倦容已显,还有闲情逗笑,归菀真想骂一句无赖,倒只嗔他一眼,好生规劝:

“世子每日那么多事,快些睡罢,明天不还有一堆的事在等着世子吗?”

说着,一扭头,示意他,“就差几针了,我去绣完。”

晏清源胳臂一伸,把她拉到身边,揉了两下小手,沉沉笑着:“说也奇怪,有时确是极累,反倒睡不着。”

归菀柔声说道:“那是因为世子心里的事,太多了,可是再有天大的事,人也得睡觉。”

像哄三岁稚子似的,把被褥给他一盖,拍了拍被角:“世子,你睡罢。”

“你给我唱两支江南的民谣,我就睡。”晏清源还是不让她走,分明耍赖,归菀手抽不出,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床畔,任他握着,那一声声婉转缠绵的调子一出,晏清源渐听得双眼发饧,犹坠桃源,迷蒙不觉,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听呼吸声均匀起来,归菀屏息,辨了片刻,轻声试探道:“世子?”

无人应答,她透上口气,会的歌谣都唱了个遍,嗓子都涩了。把手慢慢挪开,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他平静祥和的面上,唯独眉宇间,似还有些不平之意,这么一看,他也不过如此,婴孩般蜷睡,如果这个时候一把尖刀刺入,他是否毫无招架之力?

归菀是第一回这样仔细注视他睡容,又陌生,又熟悉,一颗心毫无章法地跳了半日,一掌心的汗,最后,把他被角朝里掖了两下,走到榻边一坐,怔怔瞧着花绷子,又发起呆来。

这一夜,晏清源睡的极好,却还是如常早起,接到消息,徐州押送来的战俘到了。出乎意料的,晏清源热情款待了萧器等一众人,宽宏大量地安排好,心里一盘算,晏岳该到徐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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