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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236)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没有人回去,匆匆扒进肚子两碗饭,喝了瓢凉水,倒地就睡,晏清源扫视几圈,蹙眉不语,又折回来,众人见他这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行踪,无从探究,也都跟着回来。

一干人,坐在树下先歇着了。

晏清源手里的马鞭,轻轻叩在掌心,一下,又一下的,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都一言不发,归菀在一旁看得也不敢出声,悄悄离他远几步,小声问晏清泽:

“你阿兄怎么了?”

树影漏下的金光,洒在晏清源脸上,晏清泽也没办法捕捉兄长的心思,无奈冲归菀一摇头,两只眼睛,专注地定在晏清源身上。

良久,晏清源唇边忽扯出个冷峻的弧度:

“明月!”

斛律光精神一振,跑到前来,一副静候吩咐的样子。

“让他们即刻动工!”

水势大约回落稍许,微不足道,这会根本拦不住缺口,斛律光面露难色:“大将军,眼下动工,只怕又是徒劳无功啊!”

“七月流火,雨季快要过去了,我等不起,柏宫已经攻陷了台城,南梁乱成一锅粥了,贺赖见我取淮南,想必正打着巴蜀的主意,我说了,我绝不能困在颍川。”晏清源分毫不为所动,整个人,千年雪山一般凝滞,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几句,落在归菀耳朵里,脸色一白,台城是建康朝廷核心所在……她身子不由一晃,整个人,犹如雷击,不知道这个样子已经被晏清源极快地掠到余光里去了。

斛律光很发愁,人将将歇了这么一刻,地上躺着的,草帽子掩面,只怕还都在睡梦中呢,他把目光朝诸将里这么瞄一圈,大家会意,嘴巴一张,晏清源就算准了似的,手一挥:

“不必相劝,我主意已定。”

这下,无人敢违拗,斛律光便走过去,同河道监察一起,把人都呼喝起来,一根马鞭左甩右落迅疾兜了一圈,打呵欠的,乱嘟嚷的,懒腰伸长明显是个怠工的模样,一一落在晏清源眼中,他冷眸睨着,只是抱肩旁观。

慢吞吞行动起来,散漫无序,这么干下去,光见黄土入水,转眼冲个无影无踪,半日是不见一点成效,哗啦啦的洪水依旧鸣叫在耳旁,欢欣鼓舞地朝前奔流而去。

晏清源忽把马鞭一执,负起手,一路轻颠在掌心,朝河堰的缺口走过去了。

见他人一走,诸将抬脚纷纷跟上,晏清泽也自然要跟上去,一扭头,看着神情有些不在状态的归菀:“陆姊姊,你想一同去看看吗?”

归菀脑子里,被晏清源那只言片语占据着早衍化成一片烟火海中陷落的城,耳畔全是利箭交织,墙头有人不断如惊雁直坠,无数个凄凄惨惨哀嚎不止的身影在她眼前糊出了个鲜血世界……

晏清泽眼珠子骨碌一转,摸了摸腰间弹弓,没空给她解闷,但觉意外,不知归菀忽然走什么神,顺着她那道目光看去,不过是落在远处朵朵游云上,仿佛跟四下里,全然没了关系一样。

心下奇怪,却也无法,提醒她一句:“陆姊姊,你留这歇息吧。”

隐约想变声的童音,已经有几分苗头了,传到耳中,归菀一个激灵,看着他:

“你阿兄呢?”

话音刚落,其实目光已经游移到河堰上去了,他自醒目,即使隔了些距离,也一眼从人群中辨认出了他。

这个当口,晏清源那张脸,铁青有时了,看着不断负土倾倒皆成泡影的堰口,一动手腕,乌金马鞭转了个圈,忽命人拿来胡床,撩袍一坐,八风不动,目光从堰口重新回到旁侧斛律光的身上:

“堵不上是么?”

这话问的,其实是多此一举,斛律光添了添干白的唇,无奈地点点头。

晏清源继续问:“有多少人?”

斛律光一愣,赶紧回道:“近万民夫。”

“够多了,”晏清源一敲马鞭,冷笑出声:

“把土囊砾石和民夫一起给我推堰口去,用人堵,看能不能堵得上!”

听得诸将心头一震,一脸的咋舌,见晏清源那张脸冷淡异常,压下来的目光,却是坚决的让人不容置喙,一时间,无人敢劝,唯唯诺诺的,看看李元之,无动于衷,知道他不打算开口,是没人能劝得住了,斛律光一咬后槽牙,扭头就走。

不多会,就见着甲兵丁手执武器将负土的民夫齐齐驱赶至堰口,连人带土,逼跳了进去,一眨眼,人头就看不见了,这样哪里能见成效?索性把黑压压的一群聚拢,这样层叠推进,尸土交接,扑通扑通的水花声四溅,很快就把惊惶无定民夫的哀求声淹没在深处了。

未免有想要偷溜的,兵丁眼疾手快,一个长矛掷过去,就把人穿透,定在那,吓得余者再无反抗之心,抖抖索索,一个接一个地顺大流跳进了滚滚白浪中。

这一幕,未免惊骇,归菀瞧得一清二楚,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无辜民夫手无寸铁还背负着袋袋土石,就这么被赶进河中,看得人应接不暇,她后退几步,脸色难看的很。

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丝毫不觉痛,归菀十分难受,喉头哽着,她呆呆看着远方,耳畔又是声声凄厉,不知是幻听,还是实情,他这个人,实在是太狠辣了呀……

不知呆坐多久,也不知晏清源那头情况如何,归菀摸索着起身,昏昏沉沉地迈开了腿,她不想留在这,仿佛头顶太阳的光芒一下被黑夜吞噬了。

此时,夕照吻上西山,打在她如玉无暇的面上,轻抹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归菀眼睛一眯,才发觉离了熟悉的地方,她方向感极差,东一脚,西一脚,前头是片小土丘,长满半拉拉的青草,被风一吹,草斜下去,本隐藏的两个脑袋,忽然暴露了在归菀的视线中。

三人目光一对,皆是一惊,那黑黢黢的眼,分明闪着锐利的光,归菀一下回神,意识到危险,扭头就跑,她的风帽掉了,一头青丝就在风中飞舞了起来,被夕阳点燃边缘,犹如火鸟翩跹。

后头这两人,本不打算追,没想到飘进眼中的竟是一头乌发,当下做出判断,毫不犹豫就撵了上来。

耳畔尽是风啸,身后渐近的杂乱脚步,简直就是催命的鼓点,归菀怕极了,没头没脑地疯跑起来,她这辈子,也没这么跑过,脑子却也不糊涂,不管其他,攒足了力气,喉咙里拼命挤出一声声喊叫:

“细作!有细作呀!”

身子不再属于自己,几乎要被风卷着上天似的,两脚明明淌过的是长草地,却又觉不沾大地,归菀恨不能此刻腾云驾雾去了,酸风射眸,碎泪隐隐,她没空去哭,脚底下忽的一绊,整个人就摔扑去老远,擦得掌心火辣辣一阵痛,没等她爬起,脚踝子被后头的人一拽,硌着石头,疼得她肠子都打结,只觉天旋地转的,下巴已经让人狠狠捏住了。

巴掌大的小脸这么一露,追上的两人又是一愣,其中一人随即把归菀的嘴捂死了,另一人道:

“行军怎么会带女人?瞧这模样,这肯定是晏清源的爱妾,他这个人,好女色天下皆知,捆起来,咱们带回去,有用没用的,交给大行台!”

说完,狠狠的目光在归菀脸上一扫,归菀发不出声,只扑闪着眼睛,两片睫毛,如急颤的蝶翅,她惊惧极了,仿佛命运又要拖着她栽进另一处绝望深渊。

一时间,脸上血色褪尽,趁他们撕自己衣裳还没堵上她嘴那手劲略有松动,对准腕子,卯足劲一张口,听得对方一声惨叫,归菀又蹿了出去。

这一回,她疯了般大喊大叫起来,嘶嚎的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了。果然,她这么狂奔一气,发出的求救,顿时引得魏军骚动,堰口刚合上没多久,众人兴奋劲还没过去,忽入耳女人的声音,立马执械上前,到底训练有素万分警觉,从两侧包抄,就等人入榖。

后头赶上来的两人,收步一辨动静,彼此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怕是要闯进东军的包围圈了,后悔不迭,却也只能放手一搏,上前把跑不动的归菀这么一扑,就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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