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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54)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倨傲有理。

晏清源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身子动也没动,那罗延眼风则动得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截下石腾,笑呵呵的:

“侍中,既然要走了,还请过来拜别大将军。”

石腾没有说话,正眼也不看那罗延,那罗延还要说话,一记结结实实的窝心脚突然踹了上来,那罗延没防备,却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生生受住,一个打滚儿,利索地站了起来。

“老头子劲儿还不小!”那罗延心底骂了一句。

晏清源还是沉默,两道剑眉不经意间动了动。

正厅里,目光都汇到这一点来了。

“你也配跟我说话?没规矩的东西!”石腾声音不大,表情也没怎么变,两只眼睛盯得那罗延犯怵,好在就这么一瞬,那罗延在同晏清源汇了汇眼神后,很快,挥手招来两名年轻亲卫,又笑着说了一遍:

“侍中若要离席,请先过来拜别大将军,就算是客,也得知会一声主人。”

石腾斜眼瞥了两遭,鼻间哼出一声,折身就要走,听上头忽一声震喝滚下来:“那罗延,拿环首刀教训他!”

这一声,方震的看戏诸人回神: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大庭广众下羞辱侍中么?!

那罗延神情狷狂,这边应了,那边就从亲卫身上抽过环首刀,刀环准确无误地,迅速地,就砸在了已近花甲的石腾身上,他手下可不留情面,刀刀不偏,石腾一时间也是被打得愣住,呆了片刻,才想起护头逃逸。

众人已然看傻:一朝的侍中,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奴婢追着殴打,有的甚至怕被殃及,见机忙把眼前几案往后拉了几尺远,左顾右盼,人头乱动,三两聚首,嘀咕个不休,一时间毫无章法。

俨然一出闹剧,又绝非闹剧。

坐上的晏清源,面无表情,手底拿起根箸,百无聊赖地敲在了眼皮子跟前的掐丝团花纹金杯上,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众人觑着,大将军神色不变,他不笑的时候,眉梢犹含春藏情的那一抹风流情态,就彻底化作冰姿,且清且寒,千钧一样坐在上端,貂裘下,只露出一张清透如玉的脸,两颗眼睛,浸在水银里一般,压的大厅乍然没了声音。

“那罗延,住手!”百里子如再也看不下去,猛然立起,喝了一声那罗延,扭头看晏清源,“大将军,侍中怕是酒喝得上头,给他个改正的机会。”

说着见晏清源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四下死寂,唯独回荡着石腾闷闷的呻、吟声,那罗延还是没住手,刀环一下比一下重。

方才不是还在同中尉言笑?怎么,转眼变成殴打侍中了?有从头留心到尾的,难能理解,更不要说云里雾里,本就不知发生什么的一些人。

诸人面面相觑,百里子如霍然起身,出列行到晏清源坐前,半俯身低声道:

“子惠,到底是长辈,你给他留些颜面?”

他已经许久没这样称呼过晏清源了。

十四岁那年惹下滔天大祸,全靠自己奋力善后的少年人,已经变得心机深沉,严厉峻猛,百里子如同他碰了碰目光,那双眼睛,没由来也让他莫名觉得疏离,也让他刹那生疑:

这个面子,说不给他,也是极可能的。

“那罗延。”晏清源自始至终没应百里子如,抬了下眼皮,那罗延这才丢了环首刀,拉长调子:“侍中,如若离席,请拜别大将军罢?”

石腾受了惊吓,此刻又十分狼狈,两旁虎视眈眈的亲卫仍持刀立在那儿,杀机四起的模样,不得已,石腾在同百里子如交换目光后,终于朝晏清源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这一下,本险象环生的,是否能化险为夷,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伸长脖子等着下文。

“多谢大将军今日款待,某家中有事,还请大将军容某先行告退。”

石腾的声音里,明显在极力相忍着什么。

他到底是须发半白的老人,掩饰不住的。

晏清源把箸丢开,微微一笑颔首,双臂舒展搭在两侧,目如鹰隼,舌锋如火:

“江左伪权,尚知衣冠礼仪,如今邺都经学鼎盛,相鼠且有皮,人而无仪,有失天子脚下风俗教化,侍中,得罪了。”

片刻之间,就像无事人一般,根本不再搭理石腾,命在场众人尽管再尽兴取乐。

突来这么一场变故,众人一时半刻的尚且回不过神来,面上还僵僵的,没了主意,不知是该乐该静。百里子如安坐归位,眼前清酒,端了呷,呷了放,好半晌,一盏酒竟也未饮尽,一旁徐隆之晏岳两个也没了话。

厅里明显已冷了场,虽有言笑,却也压伏的极低,李文姜碰了碰晏慎:“夫君,看见了么?晏清源正借题发挥,连带着先给侍中一个下马威呢,”她讥讽一笑,“大将军最擅飘瓦虚舟,邺中四贵只怕谁也逃不掉呀!”

无意间察觉有目光似点水蜻蜓地掠过来,再有心去寻,却又了无痕迹了,李文姜若有所思,目光再一转,落到一个面生的身影上,同自己上下一般岁数,模样有些苍白。

脑中略略一转,看他又是紧邻晏清源,大概猜出是何人了,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这席上多饮了几杯,李文姜便附在晏慎耳侧低语几句,敛了敛衣裾,起身在婢子的引导下,往后院净房去了。

第42章 醉东风(18)

大将军府邸,李文姜是头一次来,此刻,略打量起来,屋舍俨然,过了一道月门,内植大片的凤尾,经冬愈翠,只是太嫌茂密,不知里头藏了什么似的,无端渗人。李文姜快步走过了,迎面则是净房,婢子指了指:

“夫人,奴婢跟着进去侍候?”

“不必,你先回去罢。”

婢子见她面上淡淡的,有些清傲的样子,也不在意:“水和澡豆甲香都在里面,夫人请自便。”见李文姜点头,撇了撇嘴,扭身去了。

李文姜提着裙裾而上,推门而入,一股熏香扑面而来,四顾看了看,见此间铺陈虽不奢侈,却也算得上舒适,刚入门处,且挂了面镜子,李文姜反手将门掩上,不多时,整理好衣裙出来,先拿澡豆盥洗了,本想再擦些甲香口脂,听得外面一阵动静,吓了她一跳。

推门一看,竟是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倏地从眼前掠过去了。

“坏东西。”李文姜低声笑骂一句,正要折身,凤尾丛后闪出一人来,笑融融地看着自己:

“怎么,谁得罪夫人了么?”

不是别人,正是晏清源,一身绯袍,外罩着玄色鹤氅,长身玉立地出现在一片飒飒青竹旁边,端出的是一副好皮囊,远远观之,清贵得很,和大相国粗疏之气,完全两个样子。

李文姜先是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先冷了半张脸:“大将军府不光人跋扈,一只野猫都跋扈得很,领教了,日后再不敢来了。”

她不愿跟他过多周旋,放弃甲香口脂,矜持地福了福身,就要往回走,晏清源却不让,伸出一只手来:

“夫人这话,我不懂呢,我听说夫人出身赵郡李氏,能书会画,还善骑射,这样一个妙人,指桑骂槐起来,”他笑睃着李文姜眸光微动的一张脸,“也是这么了熟于口?更何况,哪有夫人不敢去的地方?”

这个女人,在席上的一举一动,晏清源悉数看在眼里,她的一些传闻逸事,也早打听得明明白白,年纪不大,却很会兴风作浪的一个小妇人,之前晏慎为沧州刺史时,家中有一单为其讲佛的沙门,甚得晏慎喜欢,李文姜不喜那沙门,吹了几句枕边风,竟惹得晏慎大怒,不问缘由,活活将沙门打死,个中理由,晏清源有所耳闻,此刻涌上心间,面上的笑意更莫测了。

“大将军,”李文姜眼波一转,眼角睨他,“奉承也好,挖苦也好,我都是没功夫听的,因为,我要回我夫君身边去。”

夫君两字咬得重,她略含讥讽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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