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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冰心]缠枝(2)

“自然是人。”七叶略感不耐,声音也转冷了。她未料到这雨来得如此突兀,被淋得十分狼狈,夜色渐深更是冷得彻骨,偏生眼前这人好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纠缠不休,“是鬼还需这等天气来客栈住店么?掌柜的要不要做生意了?”

“哎,做,做。”那人听见生意,两眼亮一亮,忙拉开门放她进来。进门一看原是个妙龄女子,顿时又起怜香惜玉的心思,颇为殷勤地点了大厅里的灯凑上来搭话,“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人来投宿?”

“江湖中人,要事在身,不便相告。”七叶几个字回了他,问道:“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矮胖掌柜连忙应声,引着七叶上楼,“这世道生意难做,别的没有,空房多得很。女侠这边请。”

这几句话引起了七叶的兴趣。要知道江南与中原等地相比,和平得不止一点半点,木渎四面环水,是往来重镇,客栈生意绝无难做的道理,不知是否有内情,“空房多得很?难不成这镇上客栈也多得很,把生意都抢光了?”

“这倒不是。”掌柜的摇头,“这镇上就我一家开客栈,原本生意是不错。但就在那月前啊,镇子上忽然出现一种怪病,到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弄得人人自危。有怕染上病举家搬离的,出去把事情往外一说,来往的商人也都绕开这儿了,没有人,生意还怎么做?除了镇外那几家种地的,家家户户都受影响。但是又拿不出办法,”他说到此处,压低声音悄悄凑到七叶耳边,气声在空荡的客栈里听来很是诡异,“镇上都传是妖魔作祟,女侠你是江湖人,行事可要小心些。”

他这话多半是在奉劝作死请自便不要连累他和他的客栈便好。七叶哭笑不得,只能谢他好意,看似随意地问道:“那怪病是什么症状?我对医术有所涉猎,倒是很好奇。”

那掌柜的顿时换上一副“看看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走到哪都要好奇的死性子”的表情,很是神秘莫测地说:“具体的症状我也说不上,留夏苑把消息封得很死,但是听说染病死了的那些人就像植物枯死一样,浑身皮肤也皱得和树皮似的。好好的人变成那副样子,说和镇外那些妖魔无关,谁信?”

七叶暗暗心惊,就她所学的确不曾见过这样的病症。掌柜的语气又格外耸动,饶是她艺高人胆大也觉得毛骨悚然。只是怪病这事对身负医术的人而言吸引力实在太大,她虽笑着向掌柜保证绝不会添半分麻烦,也暗自盘算怎么在有限的行程中挤出时间查探一番。

掌柜的为她推开房门,点亮桌上的油灯问清需要后便退了出去。七叶把湿透的行囊拆开晾起来,心想既然最初染上此症的人已死,那么最先应该去的便是镇上的义庄。

次日七叶用完客栈里的简单早膳便跑出去。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味儿,很难说明是清新还是其他什么感觉。义庄在镇西郊外的林子里,白白黄黄的纸钱撒了一地,被雨水粘在泥土上,一派萧条凄凉景象。看守义庄的人还没来,她站在墙下略想了想,运起轻功翻墙跳进院中,正踩在一片滑溜溜的树叶上,险些摔倒在地。

好容易稳住身形推开门进去,几具寒酸棺木中均是故去多日的死者,但并未有像枯树的,或许是避免家丑外扬,没有停放到义庄来。七叶站在义庄正堂中,死亡的腐朽气息从脚边爬上她的身躯。夏伯私宅位于木渎,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都不会轻易在镇上惹事。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知是谁按捺不住想打破这安宁下死一般的平静。

义庄院门传来开锁的声音,七叶心头一跳,连忙掩上正堂大门翻墙离去。途中经过一户小院,门前石狮镇宅,应是重礼的富贵人家,如今门户大开,隐隐传出哭声。她心中电光石火猛然意识到什么,也顾不得礼数,直冲了进去——

果然又多一位死者。

七叶报上冰心弟子身份靠近观察遗体,只见那已逝之人犹如枯死之树,平和而沉默地躺在那里,全身皮肤皱缩,干枯且陈旧。她粗看一看,询问左右后方知死者是这家的独女,不知怎么染上这怪病,如今死状连性别都很难看出,更不用谈什么死者尊严一类的东西了。

家人似乎对七叶没抱什么希望,见她确实不得要领也并未怪罪,只道非待客之机,便招下人领七叶出门。她失礼而来却没帮上忙,心里过意不去,连忙道歉随下人离开。临出门前下意识用余光四处扫了一圈,见房中陈设简单雅致,确是小姐闺房,矮几上摆了个青花小盏,绘着很精细的缠枝纹。

木渎

镇上的怪病情况越发严重,家家户户都紧闭院门,间或有新发病的人,郎中也仍然束手无策。自出现第一位死者算起,只过了短短不足整月的时间,木渎镇的居民已少去将近三分之一。

家中有些门路的早早逃出镇子,留下空宅院便宜了乞儿,剩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总归要找个发泄的对象——此类事件偏只这一点怪,分明街上空无一人,流言却总能通过最快的方式传开,不消半日便能人尽皆知,古来概莫能外。如今也不知是从哪先传出来的,矛头明确且集中,正是留夏苑。

夏伯对墙外传开的闲言碎语一清二楚,连儿子也拖来打过板子,只是这怪病来得蹊跷,打儿子也无济于事。府中师爷进言可上报朝廷,甩开责任顺便表表忠心,无论朝廷派人抑或不派,都方便留夏苑日后更大的筹谋。

这话可说却不可轻易听,夏伯屏退左右坐在书房内冥思苦想,正欲破罐破摔按那师爷说的拟稿,忽然手下乌衣密探来报,成王仲康的使者已到镇上,留夏苑门口递上名帖求见夏伯。

“知道了,叫那人直接来这里。”

乌衣密探应下自去传令,不多时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叩响书房门扇。夏伯只当是普通门客,淡扫一眼却暗自心惊——说是使者,谁能想到是成王亲临?

仲康也不与他废话,只道此时须得用些雷霆手段,夏伯在江南的势力他有所耳闻,但终归是王朝的夏伯。事已至此,可由他出面解决,先前压下的消息也尽数翻出来,无论如何,首要是堵住镇中居民的嘴。

如今别无他法,夏伯应了。身形掩在斗篷下的仲康略微一笑,拍两下手招来影卫,耳语几句后便令人离开。夏伯不解其意,正欲询问,仲康抢先一步开口:“大人,吾听闻第一位死者便是出在这留夏苑,尸身可处理了?”

“不曾,”夏伯摇头,“此事过于邪门,保不齐会生出怎样枝节,便始终未动,仍原样停着。其余家中出事的也大多怕家丑外扬,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好,吾知道了。”仲康点头,“此事从现在起交吾处理,夏伯尽可放心。为江南稳定着想,该怎么做就不必吾再多说了。”

他不等夏伯答言,很自若地从留夏苑正门出去。影剑已将成王布告贴满整个木渎,言曰瘟疫肆虐,成王领命前来救治,望有逝者之家积极配合,亦欢迎江湖能人异士前来相助。言辞万分恳切就差成王亲自下场吆喝。

然而布告上所谓积极配合说出来其实很不好听。仲康打着自己使者的旗号到木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集中焚烧因枯萎之症而亡故的死者遗体,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说动那些人家。行事当日镇外义庄烟雾缭绕,若非近来天气潮湿,只怕连树林也要一起燎着。

镇上大多数人都跟去了义庄,好像突然间就不怕这怪病似的。即使青天白日,整个镇子也静悄悄的。忽而一个着青绿衣衫的女子身影从客栈二楼探出来,不消片刻落到附近一座民居的房顶上,她四处张望,似乎想从这寂静中看出点什么。

只见那焚烧出的灰烟乍看与寻常烟气无异,细辨却灰中带绿,隐约混着令人作呕的腥味,从镇外一路飘开,满满覆在木渎上空,笼得如同酝酿风暴的雨云,好似真有妖魔在作祟一般。义庄位于镇子西南,正压在鬼门上,如此布局的风水究竟是吉是凶尚无定论。眼下这阴森森的浓雾出自那里,看着也的确是最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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