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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26)+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我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他那漂亮的尾鳍在水中灵活流畅得无所不能,游弋起来如行云流水,称心遂意得很。良师在前,硬着头皮也得上。龙君言传身教了两个时辰,终于从最初的兴致勃勃熬到心力交瘁。枉生着一段龙尾的我,只会匍匐在沙地上乱扭乱蹦,无论如何都游不起来。

我想他大概切实体会到了涂山长老们的苦处,每一个给我传道授业的师父,最后都会露出这种怆然涕下的哀恸之色。饶是龙君惯熟水性,此番也累得够呛。他盘踞在沙地上暂歇,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我抱臂纳罕:“都是龙尾,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我练得快要抽筋,恐怕就是马上还回来一双人腿,也退化得路都不会走。顿觉满心沮丧,指指他的尾鳍,再摸摸自己的:“龙君的是真的……我的是假的……太难了……”

“你不要老想着它是假的,从本心上都不能接受,又怎么指望灵肉合一融为己用?”

废话,他跟他的龙尾朝夕相处了好几万年,当然对怎么操控了如指掌。我这刚有了尾巴才几个时辰,怎么能一概而论?万一我死活学不会,他不耐烦起来直接把我丢进东海底……虽然跟着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搞不好还会被借着匪夷所思的理由占便宜。简直越想越绝望,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欲辩无言,又要嘤嘤哭起来。如同溺水之人攀附浮木,无助地只得将手中珊瑚丛越攥越紧。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起身游过来,将我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掰开,放在自己腰间。

“来,再试一下。放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等你学会了,再去找大垂,然后一起游回东粼城。”

接着,他抿唇一笑,又调侃道:“要是连浮水都学不会,怎么做得好本座的炼丹丫头?到时被鱼虾螃蟹笑话欺负了,我可懒得管。”

言毕,将曼妙纤长的龙尾轻轻绕上我的,温凉的触觉隔着鳞片传来,丝滑如玉之清润。

在龙君如此不遗余力地贴身教导下,我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放松心情,任由两段龙尾环环缠绕,学着如何左右摆荡,如何划分水波调整方向,终于渐渐有了点起色。

水族大多昼伏夜出,想是夜已过半,沉寂的海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大群灯笼鱼亮起尾灯,浮起点点萤火朝我们靠拢,暗绿的光斑翩跹起伏,似星子都沉落深海,温柔得令人心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水族,形状怪异斑斓,纷纷从沙石底或海礁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越涌越多,数之不尽。

每一种水族都有自己的浮水方式,有的挥舞鳞鳍,有的扭动身体,蚌贝开合扇叶,连软脚虾细如牛毛的肢节都有摆荡韵律。融入其中,也不觉浮水有多困难,直兴奋得嗷嗷欢呼:“会游了,会游了!我这算不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叫‘大器晚成’对不对?”

龙君松了始终缠绕在一处的龙尾,尚不忘适时打击:“明明是个笨鸟难飞。”

笨鸟也罢,难飞也罢,终究还是飞起来了。得意忘形之下摆尾摆得厉害了些,歪歪扭扭一鼓作气往前冲,眼看收势不住,就要往礁岩上撞去。事出突然,回天无力,只好双眼一闭打算硬扛下这一撞。片刻后,整个上半身结结实实蹭上一处暖厚胸膛,四片湿润的唇瓣再次紧紧相贴。

现世报来得快,此番重蹈覆辙,我是始作俑者。刚才骂他骂得酣畅淋漓,这下又该怎么自圆其说?真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龙君挡在正前方,好整以暇倚靠着岩壁,这回双手却非常老实地垂在身侧,只是眨了眨眼,学着我的语气道:“哎呀,你占我便宜?”

为了扳回点颜面,脸一红便脱口而出:“你哪里便宜了?明明是你让我亲回来的!”

“对!所以我们扯平了。”

他宛然一笑,唇边旋出朵梨涡来,甜得我心头发腻,耳郭都生起燥热。

真是,我又不是故意偷香窃玉,倒比他这蓄意劫色的更慌乱无措,是个什么道理?但哥哥常说,一件事情但凡到了要追究出个道理当依据的程度,说明没有道理可讲。反正若论劫色,人家姿容比我还要美得多些,到底也不算吃亏吧。自我安慰了半天,没出息地闷头游开去:“我要先去找大垂……”

绕着海沟四下打量一圈,越发没了头绪,这海底看起来到处差不多,每丛珊瑚和礁石都极相似,远比在陆上还要难分辨方向。

只好又游回来眼巴巴望他:“龙君有没有看见他落水时掉在哪个方向了?”

他没有再为难,爽快地点点头:“跟我来。”

牵着他的衣袖,趁夜色往不知名的方向左绕右绕,拐了数不清的弯道,终于在一处水草丛生的平坦沙石地上发现大垂的身影。

故人重逢四目相对,我俩双双一副惊骇得见了鬼的表情。

大垂还是维持着狐狸的身形,囫囵装在一个浑圆透明的大水泡里,里面似乎没有水,四壁虽薄却极绵韧,无论他怎么手挥足蹬都踢不破挣不脱。

龙君在一旁略做解释:“海底洋流瞬息万变,吃肉的水族也不少,本座施了个法术把他装在里面,这水晶轮轻易破不开,免得再有意外。”

我激动地看了一眼龙君,感念他这份仁至义尽的好心周全,摆尾朝大垂的水泡游去。

大垂“咚”一声扑过来,整张肉乎乎的狐狸脸挤扁在水泡边沿,扭曲得不忍直视,指着我下半身语无伦次地叫唤:“幼棠?!你你你……你的轮室被劈开了?那这尾巴……”

我欢喜地绕着水晶轮扭动了一番,显摆道:“龙君送我的,你看,银光闪闪的哎,是不是很漂亮?而且我现在还会浮水啦,虽然游得不大好,总归会越来越熟练就是了。”

大垂对龙君成见颇深,虽有救命之恩在前,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接受,看看我又看看龙君,脸上阴晴难定,终于咬咬牙开口:“幼棠,既然千年劫已经过了,你这就跟我回涂山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愣住,没想到在船上还死活不肯走回头路的大垂会突然提出这么个建议,态度逆转得彻底。我不是不想回去,但不能是现在。扭绞着手指搜索枯肠,把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等等存货都搬了出来。总而言之,不能如此不讲信义,借龙君打发了天劫就寻思分道扬镳。再者说,妙方宝境的所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怎能在这关键时刻知难而退。

我俩口舌官司打得热闹,你一言我一语自说自话试图劝服对方。龙君盘踞一旁听着,姿态闲散,神情略带睥睨,话出口便是一锤定音:“本座不是桥,不是驴也不是弓。这位涂什么……涂青岚是吧,要走请随意,海阔天空,尽可自便,若要回涂山带芜君来东海要人也不是不行。本座既答应了幼棠帮她去寻妙方宝境,已是有约在先,一言既出势在必行,她现在不能跟你走。”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逻辑严谨,以我对龙君的些微了解,已算相当客气,恐怕是个先礼后兵的前兆。他当初对英招可没这等磅礴的耐心,直接撂下一句“要么打,要么滚。”凭大垂这点斤两,若惹怒了龙君,和直接投海自尽没什么区别。且听他几次三番话里话外流露的意思,真要动起武来,父君和哥哥联手都未必能有把握降服得住一条应龙,不管是不是夸大其词,都不能掉以轻心。

眼看他俩实力悬殊却道不同而剑拔弩张,这可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龙狐迤逦

诚然武力不能解决所有事情,但解决大垂绰绰有余。

我把这一层关窍委婉地给大垂递过去,好生分析利弊,劝他勿要以身作死,凡事顺其自然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若真能寻得妙方宝境救回君后千葵,也是大功一件,日后回了涂山必然颜面有光。

权衡的结果是,大垂一口咬定放心不下涂山帝姬孤身入龙潭,决定冒死相随,须臾不离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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