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皇后的锦绣之路(152)

夏去秋来,又一年丰收至。

秋社祭祀,一年中最重要的官民同乐活动之一,杀猪宰羊,酬谢社神保一年风调雨顺,赐予五谷丰登。

非常重要的一次祭祀,作为霍家唯一留在邺城的成年主人,荀太夫人必然少不了出席。

虔诚祭拜,吹箫击鼓,大肆筵席,与各乡耆老互相庆贺,举杯遥敬从十里八乡赶来,正围得人山人海的百姓乡亲们。

热热闹闹了一整个上午,祭祀进入尾声,略喝了二杯酒水,老太太有些脸红耳热,兼她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于是摆摆手,表示要先回去了。

军士在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邺城令亲自送出,荀太夫人微笑与百姓乡民道别,刚要登车,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说,城西那个霍府查封过的么?……整整围了半个月……”

语气中带着惊讶疑惑,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随风送进了荀太夫人的耳朵中,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就从车辕上摔下来。

“啊!”

好在左右搀扶的仆妇皆是健壮有力的,稳稳地架住了她,落后一步的全妪大惊扑上来,“太夫人!太夫人慢些!”

荀太夫人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回头往方才发声的方向望去,“是谁?刚才是谁说话?”

“说什么话?”

全妪心脏“砰砰”乱跳,险些蹦出嗓子眼,好在她也算历事不少,面上神色丝毫未变,一脸疑惑道:“说话的人有许多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欢送荀太夫人的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方才那声音仿佛幻觉,再寻怎么也寻不见了。

可惜老太太知道这是真的。

踟蹰着最终被搀扶登车,车行辘辘,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车厢中,荀太夫人失神倚在大引枕上,良久,忽喃喃道:“我近日总是梦见仲溪,他说他不孝,不能侍奉在我身边了。”

仲溪,即是霍温。

霍珩手下有能人,擅长模仿笔迹,按霍温的口吻和习惯,给荀太夫人来过几封书信,说平舆诸事繁杂且重要,侄儿委他要职,他需留在豫州了,不能回去探望母亲,百拜顿首,母亲需多保重。

并无任何破绽,可惜耐不住母子连心。

全妪听得心惊胆战。

想要尽全力瞒住老太太,少不得有人在其身边随机应变,于是,晏蓉就悄悄将实情告知过全妪,除了霍温之死,前事她都知情。

越是知情,越是怕兜不住,忽听见荀太夫人扬声吩咐:“掉头,去城西霍宅。”

全妪一抖,忙道:“太夫人,今儿您怕是累了,不如……”

在荀太夫人眼也不眨的注视中,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力持镇定,道:“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不,我不累,既然出来了,就一并去了。”

老太太定定看了全妪半晌,收回视线,如是道。

……

城西霍宅,尽数拿人并掘地过后,被仔细地修整恢复过来了。

门庭依旧,下仆进进出出,虽主人不在,但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

荀太夫人在大门口下车,定定看着半晌,拄着拐杖直接入内。

庭院规整,花木错落有致,洒扫整洁,和印象中一般无二。男女仆役闻讯纷纷出迎,伏拜见礼,身上一水儿的蓝色青色夏衣有新有旧,看着再正常不过。

可是荀太夫人还是发现了异样。

这廊边阶下,边角缝隙中,竟无一丝尘土堆积,更甭说青苔旧痕。

这地面必然是刚刚大肆修整过不久的,前厅是,花厅是,霍温霍珹的外书房更是,就连花园子的很多地方也是。

这来往仆役,个个恭敬热情,只可惜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竟无一个熟悉面孔。

要知道,城西这座霍府建府不足十年,当初二房从大宅分出去的时候,作为分家内容一部分的仆役班底,也是当时一同带过去的。

怎么可能都是生面孔呢?

正午的阳光炙热,荀太夫人却只觉浑身冰凉,愣愣立了半晌,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104章 伤逝

荀太夫人倒下以后, 就再没起来过。

她病了, 大病来势汹汹,很快就进入了时而昏迷, 时而清醒的阶段。

刚自城西霍宅被抬回来的时候,她问过全妪, 可是全妪不敢说, 她也没有追问。

怔怔望着酱紫色的帐顶, 许久后回神,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无声落下两行浊泪。

最后,她只嘱咐一句,她无事, 勿要往南边胡乱传消息,扰了她孙子前头的正事。

可惜老太太并没如她所言的没事,反而当夜就起了高烧,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足半月,尚疾医隐晦暗示, 太夫人竟呈油尽灯枯之相,须尽快通知君侯和夫人。

至此,全妪再不顾主子之令, 立即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通道,将消息火速往南方传报。

……

彼时, 已是九月下旬,即使中原腹地的豫州也秋意极浓。霍珩已把兖豫两州及淮水北岸的一众事务理清,预计数日内启程返冀, 以防大雪封路难行。

晏蓉正领着申媪在收拾箱奁,衣裳鞋袜,夫妻日常管用之物,还有这几个月来她淘到的新奇玩意。有阿宁的,有虎头的,也有老太太的。

却不想,乍闻此凶讯。

晏蓉犹记得那日下午,天阴沉沉的,她刚支起窗扇说一句,等会怕是要下雨,就听见有急促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熟悉的脚步声,却罕见的带了急切和慌乱,霍珩自前院狂奔而回,他面上失去血色,对妻子道:“我们立即回邺城,祖母病危!”

夫妻俩急急上路,抛弃一切箱奁,轻车简从,出豫州,穿兖州,越山川渡黄河,踏上冀州地界。

从平舆归邺城,只用了平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晏蓉来不及梳理整理,下车后立即和霍珩匆匆往溧阳居而去。

荀太夫人已近弥留。

昔日略有丰腴的老妇人,如今瘦得脱了相,像是一层皮蒙在骨头上,面色蜡黄,皮肤像蜘蛛网般多出了许多的皱褶纹路,沉沉暮气,垂死之相毕现。

她陷入彻底昏迷已有二日,只能勉强喂些米汤和药汁维持生命,平躺上大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若非鼻端还有些紊乱的微弱气息出入,恐怕无法判断出她还活着。

“祖母!”

霍珩扑倒老太太床头跪下,摸索着攒紧她的手,“祖母!是我,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霍珩出身虽高,然成长过程却并非一路坦途,祖母庇护了年幼的他,养育他,教导他,及到先后丧父丧母,十七岁独掌一军,也是这位慈祥且睿智的老人站在背后支持他,鼓励他。

如今不过是一个转面,这个康健的老人就这般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垂死,他眼眶泛红,握着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床畔的垫褥上。

他连连呼唤,可惜床上人并无丝毫反应,晏蓉跪在他身侧,见他用老太太的手捂住眼睛,宽阔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她心里难受极了,也垂头落下了泪。

……

荀太夫人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阶段,任谁医术再了得,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脚赶回来的陆礼切了脉,在霍珩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摇了摇头,只开了一味独参汤,道,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整个霍府沉浸在哀伤当中,尤其霍珩,更是不眠不休守着老太太床头。

他这样,晏蓉却不能跟着学,一场大白事在即,这内内外外的需要主人点头决断的事情太多,她只能守在溧阳居正房的外间,守着老太太照顾夫君之余,打点着各种大小事务。

自进家门后,霍珩滴水未进,再加上路上的风餐露宿,这样干熬着不行,晏蓉只能劝他:“祖母说不得会醒,你这般模样,她看着不是更难受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