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92)

一面说话,陈滢一面便将那玉鼎倒提了起来。

“哐当”,从那鼎中竟掉出了一样东西!

众人皆吃了一惊,齐齐定睛看向地面,却见那掉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个巴掌大小的铜制印色盒儿。

陈滢弯腰拣起印色盒儿,举高了让众人看清,唇角微动,似有笑意浮现:“我,以及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掌心之所以会变红,那是因为在玉鼎的底部,放着这么个印泥盒子。”

花在圃家的怔怔看向陈滢,面色愈加茫然,显然糊涂了。

事实上,除了许老夫人并许氏之外,余者也皆不明所以。

“我说三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沈氏再度发挥她好奇宝宝的特长,头一个问了出来。

这个玉鼎是陈滢亲自从库房捧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而她们几个长辈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听从她的调度,配合她演了出戏而已,至于中原委,沈氏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见她如此问,陈滢便向上微一躬身,说道:“祖母、大伯母、三婶母,这其实就是个心理游戏罢了。”

“心理游戏?”沈氏立马就挑出了这个新鲜词儿,一脸怪异地看着陈滢:“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所谓的心理游戏,是指依据通常情形下人的心思而设置的一种验证方式。”陈滢解释地道,一面便将印色盒儿并玉鼎皆放在了高几上,“这玉鼎是我特意挑的,其底部有个不大不小的凹槽,恰好能容下这印色盒儿。而这个印色盒儿,便是验出真话与谎言的关键。”

说到这里,她略略一停,举目环视众人,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我想大家一定都还记得,验证时我曾一再强调,要所有人将手掌紧紧贴在底部回答我的提问。而只要将手掌紧贴底部,就必定会染上印色盒儿里的颜料,手掌也一定会变红。”

说到这里,她古怪而安静的笑容里,添上了一笔兴味,漫声道:“可是,却有一人没有这样做。”

房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花在圃家的。

陈滢也在看着她,面上蕴着一缕浅笑,道:“花嬷嬷的手掌如此干净,这便表明了一件事——你根本就没有将手掌贴在玉鼎的底部。”

说着这些话时,她微微侧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问:“在此我倒想问一问花嬷嬷,何以你竟不肯将手放在玉鼎的底部呢?你,在怕些什么?”

花在圃家的张开了嘴,似是想要回话。可是,再下个瞬间,她苍白的脸色,就一点一点地灰败了下去。

陈滢不再看她,转首环视众仆役,面上的笑意继续加深:“只要问心无愧,又何惧这所谓的问心鼎?我今日委实很欢喜,你们都很诚实。正因为你们与魇胜之事无关,所以也就不怕被这所谓的冰玉验真假。而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不敢去冒这个险。”

听得此言,沈氏终于恍然大悟,一旁的许氏亦点头道:“三丫头这法子巧妙。那些不怕验真假的,自然就敢将手掌贴在玉鼎底下回话;而那心中有鬼的,回话时这手掌便悄悄悬在半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正入榖中。”

“这话很是。”陈滢赞同地点了点头,接口道:“在设计……安排这个心理游戏时,我特意提出了两个问题,这其实也是有所考量的。前一个问题针对的是执行者,而后一个问题则是针对中途转手的那个人。在我的预想中,这种事情多半中间要转几道手,因此内鬼很可能也不只一个。只是我没想到,花嬷嬷居然是亲自动的手,这倒也真是省了我的麻烦。”

第120章 二夫人到

“奴婢……奴婢冤枉……”花在圃家的“噗嗵”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颤声喊起冤来:“奴婢就是一时……一时怕了,这才没敢……没敢把手贴在鼎底下。老太太,奴婢冤枉……”

这微含嘶哑的声音响起在明远堂之中,听来很有些刺耳。

许老夫人略略一抬手。

一旁的芙蓉立时会意,提声吩咐:“来人,请花嬷嬷下去坐着。”说着又转向花在圃家的,好言道:“嬷嬷好歹收敛收敛,也好留两分体面。”

这近乎于温和的一句话,听在花在圃家的耳中,却比那晴天里的霹雳还要惊人。

许老夫人根本就没给她喊冤的机会,甚至连多问一句都不肯。

难不成,这一回她真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不由越想越惧,身子抖得几乎跪不住,却也不敢再喊冤,由得几个粗使婆子拖了下去。

“我恍惚记着花嬷嬷像是有个独孙。”看着那湘帘子在风里晃动,许氏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端起了几上的茶盏。

今日这出戏委实精彩得紧,而最重要的是,事情撕掳清楚了,长房毫发无损,她这个当家主母,这时候表个态亦是该当的。至于许老夫人听还是不听,做媳妇的自不好妄加揣测。

人都是有软肋的,花在圃家的那个独孙,便是软肋。只消拿住这一点,什么秘密都审得出来。

看着上座三人若无其事的脸,陈滢的心里,蓦地涌起了一股深切的厌倦。

她闭了闭眼,凝下心神,方才向上行了一礼,平静地道:“祖母,孙女已然立地审结了此案,有了花在圃家的,想来那指使者很快就会浮出水面。孙女之前的的提议,还请祖母……”

她话未说完,门外忽地便传来一阵喧哗。

“二夫人,您略等等……”

“二夫人且慢着些!”

那嘈杂的话音混合着纷乱的脚步声,却是快速往正房的方向而来。

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陈滢更是面色微怔。

二夫人?

李氏来了?

念头才一转到此处,便听“啪嗒”一声脆响,门前湘帘被人大力撩起,李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母亲!”陈滢大惊,提步上前便要说话,不想李氏竟是眉峰一立,厉声道:“我儿退下!”

陈滢脚步微滞。

也就在这个当儿,那守门的两个丫鬟也急急追了过来,红着脸立在李氏身后,一见那屋中许老夫人淡漠的脸,立时双双跪倒在地。

“婢子们没拦下二夫人。”其中一个穿绿的丫鬟低声禀道。

许老夫人点点头,看向李氏的眼神很柔和。

“你来了。”她说道,仍旧如同她无数次开口说话一样,语声迟缓,不见起伏。

奇怪的是,这三个字却像是有着魔力,两个丫鬟齐齐松了口气,伏地行了一礼,便起身退去门外。

“二夫人快坐。”芙蓉走上前几步说道,一面便将李氏引去了座旁。

李氏显是一路疾行而来的,额角微微见汗,喘息声也十分急促。

陈滢怕她咳嗽,上前亲手替她斟茶,却被李氏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

“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她像是在用极大的力气忍耐着什么,眼圈泛红,语声亦打着颤,连嘴唇都在颤抖:“你怎么什么都自己扛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这么没用?”

看着李氏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不知怎么,陈滢的心头就有点发酸,正想说些什么,李氏却已经站起身来,将陈滢往身后一扯,护在了她的身前,颤声道:“老太太,自从老爷他人不见了……”

只说了这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就哽咽了起来,许老夫人亦是面色悲戚。

李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哽咽了。

她抬手捂住眼睛,大颗的泪水自指缝间滑落,低低的啜泣声亦随之响起。

那一刻,她的心头正刀绞般地疼着。

多少个夜晚,她总是从梦中惊醒,数着窗外的谯鼓熬到天明。

从开始的心存希望,到后来怕听到消息、怕传来噩耗,再到如今的不再抱有任何想法,这个过程是那样地漫长,长得几乎没了边儿,长得几乎让人绝望。

如果不是有一双儿女做伴,她可能早就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