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倾负一指流砂(21)
鬼爷每次出去总要带她在身侧，婆婆的金灯竹舍从来也只她可去得。许是兴了这样的邪念，想着颜白许是也会夺了他的宠爱，在这鬼面暮花庄，他们三个孩子争宠，他便要做最好的那个。如此更亲近玄衣几分，玄衣日日去灵雾寒瀑看他，他从不拒绝。
一日，玄衣提了食盒，他正在瀑布中练刀，听她道，“师兄，这是颜儿师妹托我带给你的。”
他从水中跃上来，若有所思的看她，随意道，“她的东西又不是与别人的不同，有何可特意说的！”
玄衣艳色绝世，倾城一笑，“师兄不喜欢颜儿师妹？”
他怔了怔，“颜白与颜墨便只有师兄妹的情谊，何谓喜不喜欢。”
颜白常年呆在婆婆的金灯竹舍里，一次他去雪雾灵山找婆婆，她提着青蔷剑出来，白璧无瑕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颜，浅浅的叫了声，“师兄。”
他的心忽地颤了颤，记忆里她还是那个扯着他衣袖撒娇的娃娃，脆生生喊他“墨哥哥”。他本是清淡的性子，不过想着颜白如他们一般没有特别罢了，那一瞬他却是莫名的揪心，许是因为颜白的疏离，许是自己的愚蠢。他终于明白她本就是特别的，是她一直竭尽全力让自己与他们相同。
想着便这样吧，疏离便疏离，淡漠也就淡漠！可他知道，只要是颜白的事，他总会放在心上，如那日她躲在灵雾寒瀑后低低垂泣的样子，很多年后他还是会站在那个位置发呆。
“墨哥哥，你这次带青梅回来了么？”颜白已然不是孩子，也不用再日日喝那些黑稠汁液活下去。他回来去婆婆那复命，她的心情似是很好，跟在他身后，忽地同他道，“我不用再喝药，可以尝出味道了！”
他愕然回眸，自怀里摸出两颗青梅给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颜儿尝不到味道？”
颜白笑，灿若琼花，慢慢嚼着青梅，点了点头，“现在知道了，甜的。”
他望着她，好像还是小时候，抬手揉了揉她及腰的长发，她怔怔的抬眸，眼里泛着泪花，小声呢喃，“墨哥哥不讨厌颜白了。”
他的声音哽在喉间，扬了嘴角。颜白欢喜的像只兔子，蹦蹦跳跳的奔回去，回来时手里托着一只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几颗红润的樱桃，期许道，”颜儿带给墨哥哥的。“那年她十五岁，第一次离开鬼面暮花庄。
那些似乎是很久远的快乐，泛着微黄，一如颜白如画的笑颜被黑雾拢去，不可再寻。燕寂痕怔怔的望着手里红色的樱桃碧绿的青梅，忽然觉得那是他年少时的颜色。
青梅，他想尝尝，捏一颗放进嘴里，酸涩的汁液缓缓滑过他的味蕾，静默片刻，心疼如棉絮塞满心脉。他一直以为如颜白给他的东西一样是甜的，这一刻才明白，竟是酸的。
燕寂痕止不住的想，如果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会不会一直做颜墨，若他还是颜墨，现在会如何？
这一瞬，黑雾涌起，他抬眸，见鬼面暮花庄映在红色的海洋里，挤满人群，笑声朗朗。他正被几个男子推搡着行与九折回旋的木桥上，夜空中月如银钩，星辰满溢。红红的喜字在他眼底升腾，灼着淡如水的心境。推来一扇红木门，那张红檀木床边坐着一身喜服的新娘，挑起盖头，果是颜白，他笼着薄冰的心顷刻软糯。颜白羞赧的笑着，抬眸见他，嫣然无方，”墨哥哥，怎的是你呢？“他一怔，赤红了眼，顿觉五内成浆。再抬首，又是一片黑雾翻涌。
☆、第二十二章 控蛊之法
幽冥一张脸上的皱纹似是都笑开了，示意站在身侧的颜白，”他可是你要找的人？“颜白螓首轻摇，在那个浑浊的大地上，她惶惶不安的奔走惊心悼胆的活着，鬼面暮花庄在沉寂，她的颜墨、婆婆、鬼爷，还有玄衣，越行越远，追啊喊啊，没人回头。她扑在灰尘簌簌的地上，看见自己的血，看见慢慢透明的身体，终于想起，他们早已离开。
看着已然沉浮在黑雾里的燕寂痕，他辗转不醒，莫不是与心中所想一世安好了么？”他醒来尚不知何时，你可想听个故事。“幽冥的声音响起，颜白收回思绪，慢慢点头，恍惚间觉得她的声音有了这个年龄才会有的慈悲。
燕寂十年，时下七国分据，韩独大燕次之。韩主欲平天下，正逢慕容颜玉将才显露，以为时机成熟。当时武侯之女花错一心倾慕慕容颜玉，为他甘愿赴燕和亲，以稳燕境不乱。慕容颜玉亲率大军以雷霆之势灭三国，燕主燕奕譞顿觉不安，遣兵与齐楚两国和而阻之。花错在燕为后，时时为慕容颜玉筹谋，韩兵势如破竹，吞齐于股掌之间，燕楚决裂。
韩主与楚王暗下结议，时为太子的慕容颜玉娶楚公主以缔盟约。燕腹背受敌，情况危殆。燕奕譞亲赴战场，生死之战中失半壁江山，垂死而回。燕后花错临危授命，掌三军帅印出兵阻韩。花错虽未女子，却是生于武家，天生将才，谋略无双，率次以少胜多，与苦寒之地坚守三载不让丝毫国土。
正值士气大涨，惊闻燕主受降，连降十道金旨命她班师回朝。花错一身戎装匆匆回京，燕主即刻下旨夺帅印废后位，囚于天牢。
花错与牢内听闻，燕主已降韩，韩主赐女欲结良缘，且听韩主之命，将她手下军官尽数屠杀。她与牢内悲愤欲绝，杀出牢去，正是燕奕譞大婚那日，三国重臣皆在。他那身红装像浸满血液灼在她眼里。花错执一柄长剑，血衣猎猎，已然无力再问为何，却听燕奕譞道，”花错本是细作，若无几分才气定是死了千回。今日燕韩缔结良缘，此人便是症结，她死，一切安稳。“花错听罢悲然大笑，煞气升腾，她这一生所为的竟都是错的！可笑，可悲，可怜，怒吼一声，如若疯魔，大开杀戒。厮杀半日，双眸泣血，她眼中最后的场景是挥来的刀刃，和他冷漠的不屑。
也好，这一生，生在兵刃之家死在兵刃之下，伤尽所爱人死与爱己者，是真是假，是殇是悲，总是结束了一场征程，归于沉寂罢了！
数日后，她与一座古雅宅院醒来。听闻，慕容颜玉从韩地赶至，见她重伤垂死，怒发冲冠，骤然失心，杀尽在场之人，独携花错而去。”征战半生，总归寻到自己想要的幸福。“颜白低低说道，那样谋略无双敢爱敢恨的女子。不可抑制的咳了几声，颜白面色愈是煞白，一丝血腥与唇齿间回荡。听了她的话，幽冥摆了摆手，又道，”你以为这是全部？“颜白凝眉不解，她叹道，”世事皆虚妄，然苦海难渡。“花错随慕容颜玉隐居山间，不问世事。一日，一个旧军士寻上门，告知她关于那日她所不知的事。原来，燕主从战场归国时身负重伤，三年间皆是药石罔闻，时日无多。他知燕已气竭，他的皇后早已成为韩主之恨，便一心想保她安稳。他早知花错身份，一早命人泄密与慕容颜玉，又恐他不念旧情，又将花错手下心腹金蝉脱壳，可保她出京。
那日慕容颜玉果是去了，燕主心亦难安，深恐玉公子军功显赫，韩主会宽恕他。便令伏于朝殿的军士将在场之人尽数斩杀，推与慕容颜玉所为。时下他必群国俱恨，韩主亦是难保，以断他回朝之路。
这样峰回路转的真相对花错来说，也许并不是好事。颜白微微悬着心，她在想若是自己该当如何？她看向幽冥，却听老人沉沉的笑了，“若是你，会如何？”
她摇首，听幽冥又道，“有些人注定会背负这样的负担，像花错，像你……告知你这些，不过不想枉断一场情愫，与彼此安好时，可爱便爱，可恨便恨。别人付给你的情谊，你自己的心意，都要看透彻，莫到了最后，负了所有人。”
颜白点头，身体一僵，一股血气翻涌上来。幽冥见她这般，摆了摆手，叹道，“罢了，若让你这般死了倒是对不起老身费的一番口舌。你入梦的几日，老身渐渐控制了梦玲珑。然它在你体内，万事还是要靠你自己。你本以身伺蛊，若是再学控蛊之术，定可收它为己用。梦玲珑虽为腐蛊之王，却也是幻蛊，如若收得，也是多重保命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