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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48)

她很结了账,向店主作别,脚步飞快地朝门外跑去,远远地问,“怎么这么快?”

西泽没讲话,径直看向淮真身后,冷着脸问,“你刚才跟她讲了什么?”

华裔青年顿住脚步,一张嘴就是一口标准牛津腔,“哪一句?”

美国人也拿出他最夸张那种腔调说,“每一句。”

年轻人笑起来,“如果与独身的可爱华人女孩搭讪也有错的话,那么我向你道歉。”过后他又补充一句,“幸亏你及时出现了——你女友很美。”

淮真很大方的笑笑,说,“你也很英俊。”

讲完这话她吓了了一跳,因为她差点就说成“你比教科书那张照片看起来阳光多了”。

路边驶来一辆橙红色计价车,他竖起拇指,车停靠路边。年轻人躬身钻进后座,关上车门前用带着北方口音的国语对淮真说,“我这一天都会很开心,希望你也是。再会。”

淮真对他挥挥手。

待车开走,她询问西泽,“事情还顺利吗?”

他不回答,转身朝汽车停靠的Cafe附近走过去。

淮真小跑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没拒绝。

两人坐进车里。等汽车开动,淮真问,“接下来去哪里?”

他思绪仍停留在十分钟前。

“那个人是谁?”他问。

“一个——华人。”她说。

他侧头,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问,“You like him?”

“当然。华人女孩儿都喜欢他。”

“……”

看见西泽越来越差的脸色,淮真觉得很好玩。她故意等了一阵才补充说,“他是属于所有人的。对这样的人,应该只远远膜拜的那种喜欢。”

西泽盯着前方,又慢慢地问,“那我呢?”

她说,“会对你的身体浮想联翩那一种。”

西泽似乎仍没从刚才的生气里缓过劲来,仍旧冷冷淡淡的说,Oh, I see.

她接着说,“I adore ya,是该这么说的吗?”

他纠正她的错误用词,“I love you.”

她很快地说,“Me too.”

淮真计谋得逞,眯着眼睛很开心笑起来。

西泽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淮真默默吐槽:这傲娇鬼,占有欲真的是爆炸啦!

紧接着,她看见他微微勾起来的嘴角。心想,幸好傲娇鬼并不难哄。

她接着说,“所以我最爱的西,能告诉我现在要去哪里了吗?”

他嗯一声,说,“我和那位朋友遇到一点小状况,也许需要耽误多一点时间解决。——我载你去唐人街一个朋友的餐馆里,你就在那里等我,好吗?”

淮真有点担心是他家里的事,他现在不愿意讲,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她说好,又问他,“有什么我可以帮到的吗?”

他想了想,说,“一份公立医院健康检查表——明天会用得到。华人医院就在餐厅不会很远,她会带你去。”

她点点头。

华盛顿广场离唐人街并不太远,尚未到午间时分,那条著名的百老汇大街车流也不算得拥堵。西泽一直没有讲话,微微皱着眉头,大抵在思索,或是在为难什么;淮真也没有吵他,兀自数着街边高楼上悬挂着的密密麻麻的霓虹广告牌:每隔五分钟会有一家Automat商店,她一开始总会自动对号入座为取款机(Geldautomat);可口可乐广告牌并不是只有时代广场才最醒目,见多几次,她会有一种想买上一打一年份的可口可乐糖浆,回三藩市赠给包括惠老头以及洪六爷在内的一干朋友;纽约的女郎们都不太怕冷,在这天气里,呢大衣下光着条腿,踩着靴子健步如飞;街上行人不少,却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其中并没有那种在超级英雄动画,或者黑手党电影里常见的哥谭布式戴贝雷帽的意大利小扒手们,不过也可能只存在于下东区。

从Grand大街开始,渐渐露出色彩明快、雕了双龙戏珠的牌楼屋脊。三藩市唐人街的居民,有去东岸旅行过的,回来说起纽约唐人街,都是:“街道阔,因为常闹枪击,是给人逃命修的宽阔大路。”

白人说起这里,“纽约唐人街的臭,在百老汇都能闻到。第一次来纽约找唐人街,无需问路,闻着味去就行。”

实地见到,淮真觉得实在太夸张了。脏与臭算不上,只稍显的不够清洁罢了,毕竟市政雨水与污水通道可都没有接到这里,要维持与市区一致的水准实在是为难唐人街居民。若说这里和中国之外第一大埠——她的第二故乡——三藩市唐人街有什么区别,除了异域风情的牌楼,这里其实与纽约市区并无太大区别。这里是纽约华埠,看上去也是属于大都会的;三藩市唐人街局促、拥挤,街坊四邻都讲着一口四邑或者福州乡音,更像是个城中村。

纽约唐人街比旧金山华埠的好处是停车方便,无需将车停在萨克拉门托街再步行前往蔓延的窄巷。西泽将车驶入坚尼街,在一家唐人街相当典型的“午餐四菜一汤只要1.5美金”的快餐门外停下。店没有名字,一个黄色招牌上用大红的英文与中文各写一遍“四菜一汤,5- bination Lunch Box Buffet”,连菜单都省了,实在一目了然。

这里背靠小意大利,紧挨下曼哈顿的金融区,结构和旧金山相似,因此中午也有许多省检的白领前来吃中式午餐。有个系了围裙的华人女孩,埋头在收银柜台后核对账单;长而深的店铺,整齐的桌椅左右靠墙摆着,一直延伸到快餐店深处;走道尽头的脚凳上坐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发黄的衫子,外罩一件黑蓝的大袄子,翘着二郎腿,一只破烂黑色布鞋挂在脚尖上晃晃悠悠。男人歪着脑袋,红光满面的读着一本和淮真那本《延音号》印刷质量有的一拼盗印书。她猜测那大抵也是本小黄书。

西泽带淮真走进店,对柜台后那女孩试探着问,“Tini Jyu?”

女孩从柜台后头抬起头看了眼西泽,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是……Tse的朋友?”

他自我介绍说,“西泽。”而后又往侧一让,让淮真站在他身旁。他接着对柜台后头的华人女孩说,“很抱歉,除了Tse,我实在不认识别的华人。”

她笑一笑,说,“电话里我都听说了。放心交给我吧。”

西泽对她说谢谢。

西泽躬身,扶着淮真肩膀,认真的说,“就在这里等我。”

淮真点点头,说好。

他不再多话,与柜台后的女孩点一点头,大步离开快餐店大门。

西泽前脚刚才走没多时,店铺深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阴阳怪气的说,“美棠又同鬼佬拍拖啦。”

美棠显是见怪不怪:“系朋友,冇喺拍拖。”

男人又说,“中国佬唔钟意同鬼佬拍拖嘅女仔啦。”

美棠微微皱眉,声量微微提高了一些,“都话咗,冇喺拍拖!”

店里用餐的白人,虽听不懂广东话,却也都知道快餐店两个华人将要吵起来了,纷纷抬起头来,屏住呼吸,等着看场异域情调的哑剧。

男人像听不懂她说话似的,优哉游哉的说,“拍拖英国唐人,又拍拖番鬼佬……冇人会娶水兵妹的啦。”

水兵妹这词是从香港传过来的。起初是用来戏谑九龙半岛上同下级水兵勾搭的姑娘,这些姑娘通常是楼凤妓女,也有一些舞女。这个词发展到最后,连带与非中国人交往的女孩也会被骂作“水兵妹”。这是个相当侮辱女孩的词。

她对快餐店内的男人说,“佢系我男朋友。”

男人撇撇嘴,轻蔑的哼笑一声,“唯有嫁佢啦,佢娶你呀?非处女,唐人唔娶。”

淮真还想接话,那女孩解下围裙,从柜台后大步走出来,将淮真带到门口。

她平复了一阵呼吸,苦笑着说,“很抱歉,我舅舅就这样。”

淮真说,“没事的,唐人街老一辈人大都很古板。”

美棠显是有被她讲的话安慰到,问她,“你从大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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