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山蝴蝶(17)

淮真问:“每个人都有?”

阿茶道:“每个人都得换一身,图个吉利喜庆。”

淮真笑了,“你们老母那样抠门,给每一名过手的女仔一身这样的新衣服,岂不亏死了?”

阿茶是不大会撒谎,撒手将那身衣服硬塞给她便溜之大吉。

淮真垂头盯着那坠了流苏的小小金冠和嫁衣上金丝绣的花,心想,这身就是为将她过门到洪家用的吧?

送这身衣服来,倒像是在提醒她:没用的,不论你使出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使多大劲,你始终还得做洪家媳妇。

到底为什么这么笃定?

正思索着,门“咔哒”一声开了。淮真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季云霞。

她作贼似的探进来半颗脑袋,一见她在这,长长松了口气,躬身钻进来,将一只钱袋塞进她怀里,一溜烟地又跑了。

淮真摸了摸钱袋,沉甸甸的,大约已经知道是什么。拆开来,先见着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娟秀小楷写着:“我爸爸告诉我你被妈妈害了,今晚要在这里卖掉,实在对不起。我把我和爸爸所有零用私房钱凑起来给你,一共二百六十块五十三分。希望这些对你有用。也希望妈妈少坐几年牢。ps:洪六少爷脾气极坏,最喜欢和他爹爹对着干。”

她将这字条反复看了数遍,突然间便松了口气。

那两名妇人趁她念信时,将那顶流苏头冠与耳钉一齐给她簪上。淮真索性由着她们将那汗渍渍的外套脱去,换上那身干净新衣服。

临出门前,她将背包中美金数了一次,所有钱在一块,一共将近四千三百美金。

没一会儿,门再次叩响,姜素走了进来,说,到你了。

她起身,在两名妇人搀扶下,沿着一条长廊,往音乐声与光的来处走过去。走到灯光大亮处,戏台正好演绎到一段西皮慢板。陡然从暗处沐浴到亮堂的光,不知是因为戏还是什么,吵闹与起哄声都越发热烈。

那是一处二层看台。仆妇扶着她坐下来以后,高处看台上众人均不知从哪里接到信息,齐齐朝她这方向看了过来。

其间突然有人嗤的一声笑了,高声笑问道:“洪六,你看,那是不是你爹让你娶的那豆芽菜——”

另一男子应道:“人洪六荤素不忌,口味每天换一样,怎么你了?”

那头一众年轻男子高声喧哗呵斥着,引来一众看客回头向她望过来。

台上武生与青衣仍还演着戏,台下戏却像是要演的越发精彩一些的模样。

恍然间,淮真瞥到对面一间包间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那是一个特意安排好的,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她这个包间的位置,但所有人里,独独他不为所动,眼神淡漠地观看着台下那出《青石山》。那一众青年仍在打趣着,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稍稍有些发热,松了褂袍系到脖颈上两粒纽子,动了动脖子,身后便来了个人递给他一支折扇。他并没有立刻接过来,端起面前一只青色的瓷杯啜了口茶,慢慢放下,这才拿起折扇,端坐着,摇了摇,全程没有看向过淮真。

也就在那一刻,淮真立刻知道了,这个人应该就是洪六。

第14章 萨克拉门托3

四场戏演罢,只觉得有点饥肠辘辘,便从宽大袖口取出那只皮革背包。

老牛皮制的背包,摸起来极有质感;背包内衬绣了一行花体“Givenchy”字样。二十世纪初,路易威登一款风靡欧洲的旅行背包,叫作:什么都可以放进去;纪梵希则反其道而行,做了一只“哪里都可以藏进去”。

“哪里都能藏进去”大概就是淮真手里这一只——不过两只巴掌大,像个袖袋,拽在手上,立刻可以被宽大袖口掩住,丝毫看不出来。

淮真压根看不懂戏,也不知戏究竟演的好不好。她从里取出中午吃剩的果脯,小口嚼着,慢悠悠坐在那里打量着戏园子里的人,像参观历史博览会似的,间或捕捉到一点两点人口交易的影子。

已有三名女仔在暗中成交了。那些女仔也像淮真一样,一开始被悄无声息带进戏院某个角落里坐下来,这时便会有人去通知事先购买了画片的堂下众人以及楼上包间中的看客,关于出售女仔所在位置。若想买哪一名女仔,便揿铃唤来那拎竹篓的小男孩,由他带着写有价码的画片去看管仆妇身旁;若再无别的人竞价,出价者便以画片背后所印价码购得女仔。

几乎每场戏之间的间隔,都会有一名声线嘹亮的汉子在戏台旁唱票。前三场戏,均分别有女仔被成功售出,但皆是底价出售。没有竞价,自然不够精彩。看客们寥寥吆喝两三声,又各自嗑瓜子谈天去了。

这场戏一共有十二场,算上开场、收场与中场休息,一共十五次停顿。将人口贩卖藏在戏里,原也是有讲究的。

可到了第四场间歇,唱票人却没有出现,轮空一场,场下霎时“嘘——”声一片。

淮真猜想,大抵是没有女仔贩售成功。又或者,剩下的女仔都卖不出去了。

临近第五场戏终了,那递送相片的男童一直也没回来。淮真仍淡定的嚼着果脯,身旁那仆妇倒有些坐不住了。

那个说:“这卖不出,可怎么办?”

另一个笑她:“你傻了吧?这女仔本是洪爷钦点给六少的媳妇。你看那头,六少坐在那里看着呢。谁敢?”

“看是看着了,可这时侯,六少怎么还有心思看戏?”

……

淮真望戏台上瞥了一眼。这是一场武生戏,那武生在台上呀呀地唱着一段西皮原板,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淮真很努力的听,但仍听不大明白。视线稍稍往台后一瞥,突然瞥见那戏台灯光暗处一只脚凳上坐着一名青衣。青衣脸上抹着浓重的戏妆,整个外形俨然已经在戏中了;她坐在那凳上,与戏台后头不知什么人聊着天说着笑,整个人都是松懈的,是个懒洋洋的、颇具姿色的年轻女人。

那武生唱罢这句“俺这里驾祥云速往前进,去赴那金花会恭贺相迎,”,灯光渐渐暗下来,便与童子一齐下了台子。幕后那青衣也动了动,后退一步,那与她聊天的人也渐渐显露半张面孔。

那是个白人。

准确来说,是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中年白人。

那白人在后台点了支烟,自己却没吸,而是递给了那青衣。大约因着要上台了,对嗓子不好,那青衣推了推,没接。

突然之间,那青衣仿佛意识到谁在凝视着她。扭过头,看向二层看台。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停驻的地方,端坐着那个众星拱月、颇具气势的年轻男人。

淮真视线两相游移,最后落在青衣脸上。

她演一只妖,一张微尖的脸蛋儿被脂粉抹得面目全非。但从那一颦一笑的气质里头,淮真还是认了出她是圣玛利亚号上那名戏子叶垂虹。

叶垂虹往二层一瞥,转回脸,冲那白人微微一笑,脸上似乎透着点漠然与轻蔑。

二层包厢那人仍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是静止的,脸上没半点表情。

淮真突然从那两人视线的你来我往之间,觉出了一点山雨欲来之势。只不过她也只看到了些微电闪雷鸣,并不知何时大雨将至。

第五场开场前,那唱票人仍不见踪影。第六场,武生与青衣一同登台了,两人唱了一段,那头包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淮真听出来,是起先打趣她的、与洪凉生相熟的几名青年。他们中像是有人认出了那青衣,回想起洪六与她的渊源来,纷纷喝起了倒彩来。

立刻有人起哄:“洪六,那小媳妇你若不想娶回家,要不兄弟几个合计合计,凑钱帮忙替你买了去,以绝后患!”

另一名青年大笑着,唱戏一样地唱起票来:“洪六少不要小媳妇,四百二十五美金一次!还有没有?”

另一人说道:“五百,五百我要了!”

上一篇:佛系反派 下一篇:大魔王重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