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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8)

“四百五百的,你们也不嫌丢了凉生少爷的人?一千二百整,买凉生少爷在旧情人面前一个清白!

“这可是洪爷亲自挑的人,哪里才值一千二?两千!”

“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狗东西……三千!人我要了!”

……

起初淮真还有些信以为真,被那几名少爷闹的不由攥紧手头背包,有些紧张。

可听了一阵,也没见谁真的揿铃去叫来那小童。淮真这才发觉那少爷们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看洪凉生旧爱在场,打主意在上头再唱一台更热闹的。就这么空口白条的将她身价从四百二十五闹到了四千美金,淮真反倒松了口气。

台下也有人听不下去了,“看你们这样热闹,要不我也出三美金,给诸位爷凑个整?”

一众人哄堂大笑。

又有人说:“人好好一个小姑娘,若六少实在不想娶,不如同我对个半。一来,我两百美金讨个干净媳妇;二来,六少折个两百来块钱图个自由清净身,去抱得情人归,岂不一举两得?”

有人啐他:“两百块买个媳妇,刘阿大你想得可真美!”

立刻有人起哄:“我两百零五块,比刘阿大多五块!”

“我出二百五!六少你考虑考虑我!”

眼见着这折戏将要终了,有人竟拿着三百美金,当即站起来:“我攒了三年攒够这三百美金,一直小心翼翼随身带着,只怕丢了。我出洋三年,啥也不缺,就缺个陪睡觉的媳妇儿。六少,您若不愿要这姑娘,不如您亏个百来块,我立刻找补剩下的。您若觉得亏了,等我攒够剩下百来块,立刻还给您。您就说答不答应吧,若是应,我立刻将那唱票小童叫过来——”

下面一群男人哄笑起来:“周高坤,你想娶媳妇想疯了?”

周高坤面红耳赤:“我娶个媳妇回家,温香软玉的抱着搂着,怎么也比你们每月花去三五美金上妓馆强吧!”

有妇人都听不下去了,啐了口,骂道:“这些腌臜男人,既想娶媳妇,又想捞便宜,想得倒挺美。”

这出戏半年才能上演一次,倒也不是次次都能这么精彩。不过有现成好戏可看,倒没有几位观众肯放过。这戏里一共三个角,一个在台上面唱着九尾仙姬的西皮摇板,精不精彩倒说不出,现下倒没什么人在观看了;一位坐定在二层包厢,看起来像是入了戏似的,凝神屏息,脸上看不出个喜怒;还有一位主角儿……

有好事者往看台后头那一身红妆的新娘看去,一时间都愣住了。

这一位盛装出席,却茫茫然盯着戏台,一脸的事不关己,连眼神都是静止的。

只有一张殷红小嘴,不时在幽暗的光里动了动,像是某种哀艳的欲言又止。

有人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悲伤来,便都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探头往身后那包间看去。但稍稍看了一会儿,几乎都大跌眼镜。

她那微微动着的小嘴,并不是觉得哀伤,更不是要诉说什么。

一粒小小的物事,经由一只涂抹了蔻丹的白皙手指,慢慢放进嘴里,细细嚼动,复又吐了出来。

这时人们才发现——她竟然只是在嗑瓜子。

这时第五场戏已经唱罢,歇场休息的时间到了。

台下男人们还在争执着到底能不能同洪六少合计合计,将这女仔折一些价卖给自己。除开那周高坤,甚至还有人当了真,开出了比周高坤高出三十美金,总计三百三十美金的价格……

极少有人注意到,那唱票的壮年男人再次登了台。

后台锣鼓一敲,众人听得那唱票人唱道:“淮真,四百二十五美金,一次——”

淮真拍拍沾了瓜子屑的手,拎着背包,刚准备站起来脱身走人。

就在起身那一瞬,她望见对面包厢。那男人转了转脖子,拾起一张画片端详起来。

而后,他移开画片遮挡,视线不偏不倚落到淮真脸上。

淮真心里咯噔一跳。

他在比较。

第15章 萨克拉门托4

看个屁啊。心上人在台下呢,没事看我做什么?

淮真塞了一粒瓜子到嘴里,慢慢地,牙齿带动小小脸上筋轻轻一抖,咬开了。同时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像是挑衅。嘴里细细咀嚼着果仁,不妨碍同时吐出一粒完整的瓜子壳。

那人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他动了动夹画片的手指,一名仆从取了他手头画片,立在包间窗口,将那唱票汉子请了过去。一倾身,同他低语几句。

少时片刻,那唱票人立回戏台上,咳嗽一下,高声说道:“洪少爷问,这画片是谁画的?半分没捕捉到他未婚妻子神韵。他请人立刻当场重画一幅,若有要竞价的,再唱票也不晚。”

唱票人话音一落,长条凳上喧哗的男人们纷纷鸦雀无声。

片刻之余,一张简易案桌端了进来。作画人手执羊毫,自如地下了笔。

不是说和父亲对着干吗?不是不想娶妻吗?

这又是闹哪出?

淮真坐回手扶椅里,思索起来。

“我的未婚妻子”……这一句昵称一出,咋一听是在向在座诸位放狠话,仔细一想,更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气话似的。

她突然回想起那周遭青年打趣他的话:“当着旧情人的面,得自证清白……”

想到这里,淮真指指台上青衣,问:“同样都是签了卖身契给姜素老母的女仔,为什么她能在这里唱戏?”

那仆妇道,“你说那伶人。那伶人想要去大舞台唱戏,告诉老母与洪爷:妓馆别的女仔每月能挣四十美金,她便能翻个三番。这样的女仔,当然要使在刃上。不过洪爷讲了,大舞台那样规格的戏园,在整个美国也只此一家。每年接待的白人、国内贵客,数不胜数。要去那里唱,得先在这地下戏园试一月的戏……”

淮真噢地一声。

原来是这样。

唐人街谁不知洪六少大名?那众所周知的旧情人当众与一名肥头大耳的白鬼眉来眼去,如今小半条街的乡亲可都在这里了,这里可不比中国,在这里,洪少爷才丢不起这个人。

此刻对他来说,比起在乡里折尽颜面,娶个老婆搁在家里,指不定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知子莫若父。洪爷同她赌这一遭,搞不好还真的只是顺水推舟地略施个巧计,用着激将法逼自家儿子为着面子乖乖将媳妇娶回去。

少顷,那洪六少叫来的娴熟作画人便画了十余张巴掌大的画片,由那男童带了出去。

既然洪六少放了狠话,那堂下条凳上坐着的,没人再敢伸手去讨画片。十余张也确实不算得多,统统象征性的落入二三层包间客人手头。

那唱票人接着说:“洪少今早睡过头了,忘了去渔人码头接人,好哄赖哄,少奶非同他置这个气。这可是洪少捧在心尖上、立誓这辈子非她不可的人。你们在场,若有谁真看上了,定要竞这个价,可千万同洪少打个招呼,好让他知道,这心肝宝贝最后跟了个什么样子的人,也好叫他放心。”

唱票人传完这段肉麻话,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扭开头哆嗦了一阵。

看台下霎时间嘘声四起: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什么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什么原以为好戏一场,原是洪少同回乡那年找的小情人打情骂俏,找大家伙来作陪客的……

淮真往洪凉生那头一看。他已然坐定如泰山,岿然不动,脸上蒙着点笑。

那唱票人接着问:“六少,那先前那出价人,是叫出来露个面,还是?”

洪少身后仆人代他回道:“洪少讲了,四百来块钱,哪里买的来个洪少奶?本就是家事,这一千美金,洪少爷请在座诸位吃个喜茶。不为别的,只求图个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共谐连理。”

下头纷纷站起来喝彩,叹道:“好!好事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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