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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87)

雅德林有邀请她去逛街,可是淮真课程开始以后,几乎再没有空闲,一次也没和雅德林去逛过街。礼拜天也没去九龙的教授家中,因为从礼拜五开始便不分昼夜的下起雨来。

尚未开学,宾舍里多住着传教士的妻女,年轻女孩只有她与雅德林;往后一周,越来越多上大学的年轻女孩搬了进来。雅德林与本地女孩渐渐越发熟络起来,结成小圈子;淮真却只与雅德林相熟,因为她每天最早起床,乘六点半校巴去图书馆时,宾舍众人都还没回来。入了夜,又最晚一个回来,与新生只略略打过照面。

经过中环,都会去商务书馆买一份工商晚报来读,无事时也会溜达去中环花园,美国驻港领馆就在附近。云霞电话一直没来。她也没再往家里拨,只等她一看到消息便告诉自己。离开三月七日越来越久,希望就像早餐桌上的沙漏,一点点见空。

下午放课早,她也懒待与女孩聊天,兀自躺在公寓床上打盹。海面上的西晒透过那扇没有遮挡的玻璃照到她身上,一觉醒来,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泛白的蓝色海峡与森林,心里又升起希望。总觉得这样的景色,他怎么可以错过?

到岛上的第二周,除了和雅德林聊过几次天,无论在学校还是宾舍,淮真几乎不和人来往。

宾舍里受过相同教养、热情似火的香港女孩很快结成圈子,对淮真还算友好,私底下却觉得她“性子太冷”“独来独往”又“不好相处”,既不与学校趾高气扬的华侨女孩往来,也不和本地人来往,早出晚归只知念书,说是书呆子又不像。

有人牙尖嘴利的,戏称她为冷冻香蕉。

雅德林说,比起学校里那些华侨,她倒一点也不傲,性子好多了。

那人脸上挂不住,便说,兴许她国语不好。

又有人说,她很会讲广东话。

众人总结兴许只是性子孤高。

但也都赞许她的外貌温柔俏丽,水灵灵的,倒像南国人,只是皮肤白得多。

宾舍也有一些江北、上海与天津的内地女孩,和好些马来、印度与印尼姑娘。

女孩一多,聚在一起一个多星期,渐渐开始聊起学校男孩,英国人,华侨,漂亮的杂种男孩们,或者某著名爵士的儿子。

有天谁在晚餐桌上提起“那天下山,在花坛后看见何爵士的侄子与莉拉·赵接吻!”

众人都语气夸张的反问“真的?”

一开始淮真不解,接吻有什么好惊讶的?

后来才知道,香港女孩子教养比内地还要保守,没有恋爱经验,见别的恋人接吻难免觉得不适,毕竟国内电影都没有亲吻镜头,只有好莱坞的才有。

印度与印尼女孩都得嫁父母长辈许的人,与男孩子约会是大忌。

北方两个女孩倒时常与异性外出夜游,回来时露西·周还会邀请男伴上楼坐坐,后来听说是一早订了婚的未婚夫。

宾舍里也有较年长一些的太太,丈夫在外传教,携女儿在宾舍住下。也是有头面的人物,时常会受香港爵士或者本地英国名人邀请去家中做客,不太常同年轻女孩来往。

香港本地女孩子们家教严格,是不能答应和男孩邀请去约会的;所以与同校男孩有恋爱往来的只有上海与江北女孩。

女孩们的单间宿舍没有浴室,要洗澡得去三楼公用浴室;淮真和她们年纪相仿,甚至更年轻一些,却有自己的单人浴室,有娇矜一些的女孩便不乐意了,问嬷嬷们与露西·周“为什么淮真有单间浴室?”

嬷嬷说,“季女士拿哈佛的奖学金。这是哈佛给她租的宿舍。”

女孩们从此哑口无言。

有人见她戴戒指,私底下便议论起她的恋爱。

“她订婚了吗?对象是谁?”

“必定不是内地或者本市人。”

“可从未见过她和什么人在一起,甚至电话也没有。”

“也许不方便联络?戒指式样那么老,兴许未婚夫年纪很大,不便见人也不定。”隐隐猜测淮真做人情妇。

“美国人?”

“不清楚。可是她还那么小……美籍华人结婚都这么早?”

“听说教务处的马克邀请她去格瑞普吃饭。”

“那不是美国人餐厅吗?”

“不过学校里的华侨们恋爱史都挺混乱的,谁也理不清楚。”

内地搞天乳运动,香港必然也不甘示弱,雨季当中的某天在王力宏和汤唯《色·戒》中演过舞台戏的本部大楼外给年轻学生派发避孕套与坐药。

一旦下课,有男女结伴经过,学生会的男学生便会蜂拥而上,硬塞进男女学生背包里。

淮真从国文课下回来也被塞了一只,夜里回到宿舍,打开课本温习时才发现。

药是坐药,包装上头用英文写着内用,统计成功率为78,谨慎使用,理智使用,健康使用。

淮真笑一笑,随手将它放置台灯的床头柜下的抽屉里。

开学快两个礼拜,也给香港绵绵阴雨淋了两个礼拜。宾舍,中环,港大,她独来独往,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课程从未落下,任何科目的教授提问总能答上,甚至包括最苛刻的世界近代史。三藩市始终没有电话过来,中环花园领馆也不见有什么动向。雨季没过,事情却找上门来。

三月二十五日一个湿漉漉的早晨,一通电话打到宾舍来,说碧咸队长得知季淮真女士早晨没课,能否请她来一趟德辅道四号的警署?

女孩们停下用餐动作望向她。

咦,英国人又不由分青红皂白抓人进警局了?

德辅道淡黄色的巴洛克警署老房子里,办公室墙壁多年没有粉刷过。淮真在二楼排屋等候时,电风扇在头顶缓缓转动,吹得天花板时不时有漆皮落下来,警署里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长袖衬衫的中国职员用破旧的打字机打字,穿警服的英国人的邀请她进栅栏最里面一排隔间,看见她头发上落得粉尘屑,竟还抱歉的笑着说“噢,对不起!”

隔间里坐着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警员,递给淮真一瓶阿奎亚维他矿泉水,语气温和地说,“别担心,小事情,问题很简单。”

话虽这么讲,整个谈话过程却繁琐无比,一些问题反复问了三、四次,几乎用去一整个早晨时间。

“来香港后收过信吗?”

“没有,只通过电话。”

“通往哪里的呢?”

“三藩市华埠,我家中。”

“对美国的别的通信呢?”

“没有。”

“为什么三月七日入港?”

“因为恒慕义博士要求的。”

“但是学校三月十五日开学。”

“对,可是三月十日前要完成所有课程注册。”

“好的,明白了,这些我已经向学校确认过。”

淮真有点莫名确认过还来叫我来?

beckha追问,“还有个问题。你已婚吗?”

她点头,说,“部分的。”

“什么意思?”

淮真简要解释了一下美国种族通婚法。

所有问题问过,碧咸终于说,“很抱歉叫你来这里,收到两份你的资料,显示婚姻状况信息相悖。”

淮真问,“你们是在怀疑间谍罪之类的吗?”

队长笑道,“这令我们也很困扰,你知道,香港情报环境太特殊了。”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如果有,我们会再致电去宾舍。”

离开警署,淮真乘四号巴士返宾舍,立刻打电话到三藩市,问云霞有没有在报上读到香港有新驻港领事的消息。

云霞隔十分钟拨回来,“没有。”

淮真又问,“再往前呢?从二月十四日我离港那天起。”

云霞非常确定,“每天来的报纸我都和早川一起仔仔细细读过一次。”

淮真向她说抱歉,又有点泄气,将今天在警署被问话的事情告诉她。

云霞也不解“出入香港那么多人,资料误差很大,为什么偏偏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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