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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86)

四人匆忙推车离了码头,先生太太都夸奖,“会讲广东话,真方便。”

淮真还蛮得意。

一个白人小伙开过来一辆橙红色莫里斯牌小轿车,看见教授夫妇脚下堆放的箱子,睁大眼,张口便是英式腔调“我该借一辆行李坐宽敞一些的车来!”

一边抱怨,一边却将行李厢打开,努力进行着多边形组合的计算。

淮真估摸着英国人的几何搞不好比自己还差,不由得上前搭了把手,总算合力将所有行李都塞进行李座。

英国小伙很不好意思,立在她跟前红了耳根。

教授见状便两相介绍季小姐,我新得的学生;马克,大学教员。

马克立刻问,“季小姐是上海人?”这年里,外来香港的黄种女孩,上海的最多,也最典型;不是上海来的,衣着也典型。

教授道,季小姐是美国人。

马克立刻有些诧异,像看新鲜似的。没到过美国的人,大抵不明白美国社会的完备歧视链。

一道上车,教授叫他开去聂歌信山道教会宾舍。

淮真以为会先乘船去九龙。

教授笑着解释,“先送女士安全到家。想过来九龙吃茶,哪天都不晚。”

淮真谢谢夫妇。

车绕行中环步行街,一路往山上开去,状似唐人街景一点点变成柏油山路,车窗外的景象也逐渐被杜鹃花、岩石与海所取代。

车里热络络的聊着天,教授突然回过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淮真知道他想问她追本溯源感觉怎么样,她想了想,说,“像个人口稀疏的豪华唐人街。”

教授大笑,说,“香港很美,再呆一呆就知道了。三藩市适合养老,香港却是个适合年轻人艳遇的地方。”

淮真笑了,心里却否决。不知香港适不适合艳遇,但她知道三藩市适合。

说着话,黄色的教会宾舍的百叶窗从茂密的热带植物后探出头。

车开入花园,停在客厅外。客厅门边放着一盆盆蓝色瓷花盆,里面种着小型棕榈树,树后头放着藤椅与白色靠背椅。

地板是洁净透亮奶黄色,映着洁白的墙壁,热辣辣的氛围扑面而来。

马克帮忙将她的行李拎下来,自告奋勇替她揿响接待室的门铃,叫来接待员露西·周。

房间在楼上,宾舍没有电梯,教授立刻叫马克将行李拎上楼。因为教授三人还在楼下,不便叫人久等,两人合力将行李搁在宿舍门外,立刻下楼来。

教授夫妇正同接待员交待些什么,大致是请她费心照顾自己。

见她下楼,转头笑着说,“露西比较熟这里,她一会儿仔细告诉你生活须知,熟悉周围,巴士线路,早起规则,有什么都可以多请教她。”

淮真点头。

马克突然自告奋勇,“也可以请教我,我……”

说着掏出名片递给淮真,迫切得连梅都忍不住笑他。

教授却赞许,“你刚来不太熟悉,马克有车,方便带你四处看看。”

淮真有点迟疑。

教授接话,“你想说你已婚——部分已婚,一切没有定数,只能算订婚。”

淮真无奈笑一笑。

教授从衬衫掏出派克笔,将半岛酒店的公寓地址、电话一并写给淮真,告诉她教会宾舍一楼有电话租用,可以随时投币使用,有事便与他联系;不过马克应该会有更多时间,也会给她更愉快的香港旅行体验。

马克对她仍十分热情。临上车还说,他知道一家主营美国菜的餐厅,在尖沙咀香港酒店六楼,叫格瑞普,希望淮真有空有一定赏光和他一起去,他还从没尝试过美国菜。

淮真笑了,说我也不知什么是美国菜。汉堡?薯条和可乐?

一车人都大笑起来。

教授一家走后,露西·周带她上楼看房间。

“楼顶花园,一楼客厅、餐厅与院子都是公用区域,早餐七点开始,如果你六点半乘巴士参加学校考试,记得提前一天告诉索伊莎嬷嬷;大多数都是法餐,但是女学生们都讨厌吃蒜,所以早餐通常是不加蒜的教会式法餐;最早一班校巴六点钟开来,最晚一班到九点;晚餐六点钟开始,七点半结束,因为学校五点放课,回来晚了,兴许只能在铜锣湾排挡里随便吃一些。你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单间,这房间很美。宾舍背靠中环植物园,推开浴室窗户便可以看到;卧室床边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海——不过千万别轻易打开纱窗,这里是山上,离植物园又近,到夏天你就知道受了。这是你的钥匙,你可以自己去看看房间,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淮真推开门,瞥见那尽头只容下一张横陈的床,虽然小,各式家具却一应俱全的房间。她伸手将行李推进房间,又笑一笑,表示她很喜欢这里。

露西很体贴的说,“我这里有干净枕衣,如果你想休息,随我下楼来换上,大可以睡一觉。”

她问,“能否借用电话?”

露西说,“不急,学校教务处已经下课,明天再去学校报到不晚。”

她问,“今天几号?”

露西道,“三月七日。”

她疲累的点点头,香港岛下午五点半钟,三藩市凌晨一点,华盛顿早晨四点半,美国的三月七日还没开始……长途劳顿,她确实需要睡个好觉。

第149章 湾仔2

“民主党候选人许诺让联邦政府实行新政,帮助人们摆脱经济危机;共和党人仍坚持“自由放任”经济政策……究竟民主党在政府活动中的尝试会摧毁美国,还是共和党过于保守?究竟谁会获得四十八个州的绝大多数选票?”

淮真读完报纸,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发现自己果然将历史记岔了三月七日才开始总统竞选,蓝鹰运动却是在罗斯福上任以后,是一九三三年的三月。

清晨已经报过平安,再次拨电话回三藩市,云霞都有些恼,问她是到了香港觉得香洋不值钱了是不是?

淮真问她今天有没有调任驻港领事的消息?

云霞说没有看到。

淮真又问怀尔德曼是民主党人是不是?

云霞说是啊。

淮真又开心起来。即使他不来香港,没跟错人就是好的。

这通电话是在中环商务书局投币电话拨的,她六点钟乘最早一班巴士去学校注册,一结束,立刻下山来了买今日份的报纸。

那通电话连带两册远东近代史,共一块香洋;她尚不认识英国人发行的这套香港货币,递出五块钱,老板自动找给她四块,用纸袋替她将书装好。

抱着商务印书局的纸袋走回到薄扶林道山下乘巴士,靠窗坐下,有个穿淡粉红色薄呢印罂粟花长衫的女孩前来搭讪,说是香港本地女孩,叫雅德林·黄,是艺术系新学生,也住教会宾舍,希望与她能做个伴。

淮真闻着她手中纸袋的香氛味,问她,“是什么?好香。”

“商务书局旁的庄士敦百货店店在打折,里头什么都卖,义乳、香水、丝袜、泳衣,都是美国货。这里美国货最吃香,你有什么缺的,也可以去看看。”

“我就在那里看到你在门口看报纸。你看什么报纸?”

凑近来看淮真在读的那份《香港工商晚报》。

“政治新闻!华侨都这样吗?”

“总统竞选是大事。”

“我连港督是谁都不关心。”雅德林说着,又问她,“都选了几门课,怎么会这么多书?我看学校华侨的课都很少。”

“比本地学生会少三门英文基础课,多一门中文课。我选多两门,省去美国私立大学一门五十美金选课费。”

雅德林很健谈,告知她许多香港生活须知,比如连卡佛的面包最好吃;浅水湾饭店是香港最贵的旅店;本城只有两条商业街,一条在中环,一条在弥敦道;夏天有冷气的电影院只有三家;不能讲“爱国思想”,会被人嘲笑;以及,雨季就快要来了,记得紧闭门窗,否则一连几个月屋子里都会有挥之不去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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