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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25)

淮真回头一看,云霞穿着鹅黄色的绉云睡袍,轻手轻脚的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见她,黯然的眼睛一亮:“哎呀,我和爸爸昨晚等了你一宿,还以为你找到别的好去处,不会来了呢。”

季罗文没则声,只轻轻说了句,“今晚先在阁楼将就一宿,赶明天,我再将云霞姥爷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住。”

云霞一把拉住她:“妈,你别乱忙了。今晚就让淮真跟我挤一挤,明天我跟她一块儿将姥爷屋子收拾出来。”

阿福笑道:“好!好!你俩年纪相仿,姐妹两,正好有话可以聊。”

云霞作势拉着她就要进屋,淮真低一低头,说,“我……我先去将衣服还给他。”

云霞这才看见她身上披的男款外套,立刻笑了,低声问,“是谁啊?”

淮真有点轻微不适应:“……男友。”

云霞道:“那你快去!我给你留门,多说会儿话没事的!”

她点一点头,推开门出去。隔着半条街,远远并没有望见那辆黑色福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等眼睛稍微适应一点街道上的昏暗,这才发现远处已打烊的惠记诊所,红色灯笼下立着个单薄衬衫的修长身影,安静的等了很久了。

淮真心里没有来一热。一边走,一边将外套脱下,叠在手中,走过去交给他。

他接过来问道,“怎么样?”

淮真道:“季家父女人很好的。”

“嗯。”嗯过一声,却没走。

淮真问,“汤普森先生呢?”

“警察立刻就过来,车太显眼,我让他停远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

淮真接着说,“外面太冷,回去吧。谢谢你。”

他没回应。

淮真接着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伤口可以热敷,过两三天几乎就好了。

说罢转过头,皮鞋在石板路上有点磕磕绊绊,踢踏作响。

阿福洗衣门匾上这回亮了一盏钨丝灯,一眼就能辨认到。云霞将门开了条缝,在门外台阶上坐着,打了个哈欠。对面杂货铺里听到响动,不知谁也掀开条缝往外瞥,尖细的嗓音隔着条街远远的问候道:“唷,云霞,家里大晚上的来客啦?”

云霞啐了一声,“关你屁事。”

一见淮真,忙将她拽进屋里,从里将门闩闩上。

隔着门以及大半条街,仍能听得外头女人阴阳怪气地窥探叹道:“哎哟喂,云霞念了高中,现在可了不得喽喂。”

云霞又骂了句“神经病”这才又拉着淮真到后院,用烧热的水兑了凉水给她洗了脸和脚。

两人刚准备从院子回屋里,便听到外头叩门声想起。

这次是雄浑英文:“警察,联邦警察,例行探访。”

阿福与罗文飞快的下楼去开门,将那几名白人放了进来。与此同时,对的女人一溜的钻进店去,留看管老妇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将门扉紧掩上。

白人稍稍询问了她几句话,便请罗文与阿福单独询问。

没两个女孩什么事了,云霞拉着她回屋,给她找了条旧棉布裙子作睡衣。

趁她换衣服时,云霞问,“睡里面还是外面?”

淮真道,“我很容易从床上滚下来。”

云霞嘻嘻笑着爬上床,给她在靠窗那一侧留了个空位。

等淮真躺到床上,云霞扯起被子,将两人兜头一盖,问道:“我问你个问题你会不会生气啊?”

淮真道:“什么?”

“昨天我爸爸让我一直在戏园门口等着你,怕你有事,我好立马回去告诉他,管他能救得着多少,他也好去帮一帮你……然后就看到你男朋友抱着你跑远了,六少没追到。我还看到你男朋友……好高的那个,是个白人。是他救了你吧?”

淮真嗯了一声。

“你这晚上都去他家了吧……”云霞突然脸红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过了半天,豁出去似的问了一

句,“那你们那个没有?”

“哪个?”

“就是……你和他上床了吗?”

“……没那种事。”

“没关系啦,这里又不是上海北平天津,没那么老古板。其实你来那天,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特立独行,特别冷峻潇洒……”

第21章 乾尼街

在淮真想像里,这一代华人女孩大多像伍锦霞黄柳霜那样率性利落,原来受着西式教育的人,骨子里搞不好比此时远在大陆的国人还要传统一些。

窗帘没有合拢,窗外能瞥见天后庙古街仍亮着霓虹的塔顶,些许人声鼎沸和月光一起,递了淡淡一层影子进来,甚至能听见贩卖零嘴小贩的吆喝声,给这寂夜平添三分人气。

在这熙熙声中,云霞入睡得极快,没一会儿便听见细弱呼吸在耳侧响起,像小动物。

淮真昨夜睡得太舒服,睡太久了一些,导致今晚没什么倦意。睁着眼睛听了半宿夜市喧闹。天快亮时,隐隐听见某家某户公鸡打鸣才恍恍惚惚入了眠。无奈睡眠太浅,一早听见一楼厨房与院子里的脚步便再也睡不着。

远处内河码头敲了五次钟,淮真索性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摸到楼下去。

阿福已经起床,正在厨房烧水和面。淮真刚露面叫了声“季叔”,立刻被阿福赶到院子里去洗脸刷牙。

角落里的固定铜水龙旁黑砖砌的台子上放着两只瓷杯,一只杯子里插着她与云霞的牙刷与一小管Goldfish牙膏,杨桃树伸过的枝丫上挂着几只铜衣架,上头搭着白毛巾,薄薄一层,很吸水。

洗过脸,淮真擦干净手钻进厨房,对阿福说:“季叔,我来和面吧?”

阿福也没拦着,将铜盆递给她:“来,试试看手劲。”

淮真铆足劲,揉了一小会儿便没力气使了,有些心虚的问:“季叔,揉不好的话,吃不上饭怎么办?”

阿福笑了:“慌什么?揉的好,今早吃油条。揉不好,咱吃馒头!”

淮真见他炸油条的半碗油都备好了,只好硬着头皮,双手并用接着揉。没一阵,面还没韧,她只觉得胳膊打颤,险些出了身汗。

阿福说:“丫头,这小胳膊小腿的,得多吃,多活动筋骨了。”

淮真点头,确实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说罢将盆从她手头接手过来,边揉边高声念唱道:“搜泥如和面,拾橡半添穜。”

季罗文从后门出去,问隔壁借磨推了壶豆浆,刚回来,一听,埋冤道:“大清早的,不怕左领右舍不知道,隔壁季福做个饭都能唱首诗。”

阿福嘿嘿一笑,“‘治大国若烹小鲜’,你们女人懂什么?”

罗文不理她,径直去到楼上叫云霞起床。阿福道:“淮真,差不多时候去将店门打开了。”

她嗳了一声,快步穿过院子,将两节门闩拆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迎脸是古旧街道上暖融融的阳光。淮真忍不住迈出两步,立在屋檐下头的街边伸了个懒腰,路过两个跨着沉甸甸方形布包,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见到街上来了张生面孔,免不了好奇打量她半条街,又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淮真将门扇在背后卡稳,刚准备回去,突然见得对面杂货铺门拆开两截木头,钻出来个穿白衬衫背带长裤的白人小孩。浅栗的头发,碧蓝色眼睛,才刚刚开始进行从儿童到少年的变化,脸上满满的稚气,活像罗马神话里丘比特长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

小孩刚出门去,身后阿妈笑盈盈的向他作别,嘴里说着:“小先生,喜欢我们姑娘的活儿,下次家里给了零花钱买糖,记得再过来吃茶!”

淮真看的有些合不拢嘴。原来男人狎妓,这么小就开始启蒙了吗?还是说,白人要更早一些。

那十二岁的丘比特小先生冷不丁回过头来,玻璃一样的清澈蓝眼珠狠狠将她盯着,用英文问道:“You saw my face——no peeking!”(你看见我的脸了——看什么看!)

淮真心道,唷,还挺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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