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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63)

“没事。”他想了想,“就说,‘请你替商船作翻译’,可以吗。”

她点头。

他立刻转头,快步下了台阶。

穿警服的挺拔背影没入长廊,淮真莫名觉得他今天形象格外高大。

嗯,是有形象加成的。

麦克利带淮真去了一间移民官员守夜用的休息间,小而安静的房间,两面大大窗户正对阿拉亚纳湾,里面一张宽桌,两张椅子,角落一张折叠床与一只黑色皮质沙发。

进去时,窗户敞开着,两面窗送入咸腥海风。

麦克利将窗户关上,从墙角挑了两根木柴扔进壁炉点上。

“很快会暖和起来。这里可以看到码头——如果到岸船只在栈道外停稳,大约半小时就会有人来敲门。照理八点会到,但昨晚天气不好,所以晚了些。但不会太久。”

淮真点头。

“有需要可以拿听筒拨楼下电话——内线连通。”

“好的。”

麦克利离开后,淮真趴在大窗户上,遥遥望了一下外头海港。也不知那天圣玛利亚号抵港时,是不是也有人在这间屋子这样看着他们。

直至壁炉火焰腾起,房间气温也暖了一些。

淮真这才略显不舍离开窗户,坐在大方桌前,将课本一本本掏出来,决定从英法战争那本开始啃起来。

作为一个从小升国旗,唱反法西斯歌谣长大的社会主义青年,淮真背书时,顺带将课本里出现的每个欧洲人都骂了一遍。这群白种狗贼,一边在书本上吹嘘着船坚炮利,自从登陆这片土地,便奸淫掳掠无所无为。不仅为祸北美原住民,还要拿所谓的民主与自由来洗脑移民。虚伪帝国主义!漏洞百出的资本家!不要脸之极!

直至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一名白种狗贼的典型代表,已经倚靠在房门口看她表演了很久。

此人始终不开口,淮真只好轻咳一声,询问他,“船来了吗?”

“很快。”

“上来多久了?”

“十分钟。”

“……你很闲?”

“也不太闲。刚好有点空,上来看看你,顺便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什么?”淮真抬头。

“所以你看过什么不无聊的?”西泽笑着问。

他左手拿了个不知什么金属,在右手心慢慢敲了敲。

细碎的金属响动,不经意的拷问语气,让她觉得像警察在质问未成年为什么在违法边缘试探。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衔接的是和两小时前滨海街道上的对话。

外头海港上遥遥传来汽笛声,两人都望向窗外。

“还没有,但很期待。”她很坦白地。

虽然从前看过,但在四维空间的时间刻度上,这事件仍还没有发生。

她期待自己能活到这一天。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房间里陷入短暂沉默。

淮真有些不安。

自从在中华客栈发现他偷看自己以后,两人单独相处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但也许只是认识偏差致使的一厢情愿。

或许她应该抽时间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趁她睡觉时观察她,然后得到一个“对华人很好奇”,或者“在写类似观察华人的调研报告”之类的回答,所有问题便都能解决。

从此他仍还是那个排华愤青,她仍是他眼中与旁人略有差别的偷渡者,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没有一个合适时机,这问题实在很难启齿。

西泽一直不讲话。

快说点什么来来嘲讽我!淮真心想。

西泽却既没有打趣她也没有讽刺她。

她突然无比怀念此人的毒舌。

淮真不是个交际达人,并不擅长找话题,此时不知道能和这个不同文化背景下长大的阴沉青年聊些什么。

不……连面目的阴沉都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安静与温柔掩盖了。

眼见屋里气氛越来越诡异,淮真连开口讲话的勇气都快要消失。

也不知过了有没有快一千年。

楼下有人喊道:“西泽——”

淮真松了口气。

他应了一声,出门扶着栏杆,俯身看了一眼。

尔后敲敲门,对淮真说,“来,有两个华人女孩。”

第53章 旧金山湾3

这艘游轮伊丽莎白号是从新加坡出发,航行了一个多月抵达旧金山湾的。昨天早晨移民局便连续接到数封电报,举报船上不止有华人偷渡者,其中两个女孩还起了冲突。

从陆续有人下船进入移民局开始,约莫过了二十余分钟,那两名女孩才被移民局警察带过来。等待时间里,淮真就坐在移民局大厅镂空围栏后面,看一张张刚经历长途跋涉的陌生面孔进来又离开。

数月前安德烈就是站在这里叫她名字,然后请人递给她一张印有公寓电话的机打纸张。

审讯用的玻璃小隔间,顶上是一层单向玻璃。站在数米高的围栏上,透过单向玻璃,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每一名入境者的小动作。小隔间中几乎都是华人。为了让自己能体面一些,他们大多穿着西装,但西装在矮小伛偻的身形上却并不十分得体。相比起高大的移民官员、严肃的翻译与身后两名持枪守备的警察,他们看起来都有些局促紧张。

警察将起冲突的两名年轻女孩与她们的仆从带进来时,等候的长廊里仍起了不小骚动。

不多时,淮真身后门打开,夹着黑色文件夹的白人翻译用粤语通知她:“呢边。”

白人翻译带淮真下了台阶,绕过长廊从后门进入询问室——就是她与罗文在天使岛移民站那天,西泽进来那道后门。

屋里已经坐了黑压压一大群人:阴沟鼻的中年胖移民官员,长相酷似希特勒的白人翻译,市警察若干,以及包括西泽在内的联邦警察三名。

桌子前面坐了四个华人女子,两名看起来正值豆蔻的华人少女,各自携带了一名仆妇模样的女人。两个女孩,一个是衬衫长裤利落打扮,另一位烟紫旗袍外罩同色的毛呢斗篷,都颇为时髦。就衣着而言,都出自富庶之家。

翻译已经换过一轮了。之前那白人翻译与淮真聊过几句,能懂粤语;里面现在这名翻译间或低声以国语问话,但似乎都不懂紫衣女孩与她仆妇讲的方言。

如今国内虽然已经有国语,但南方与北方国语口音各不相同;而国语仅仅在较为发达,或者说早早被殖民者开发的区域,有条件接受良好教育的家庭有接触,但大部分落后城市几乎都没普及。

而且尤其是在十里不同音的南方,两个相邻县之间可能彼此都不懂彼此方言,更遑论本就对华人了解甚少的美国人。

一见淮真进来,西泽立刻说,“Let her try.”

国语翻译抬眉打量淮真,颇不情愿说声“OK”,将面前资料拾去门边。

西泽立刻将高大翻译坐的座椅拖走,旁若无人地将自己原本坐着的矮脚凳换了过去。

淮真看着自己面前板凳被乾坤大挪移完毕,这才坐了下来。

移民官立刻递过移民宣誓第一页给她看,并用英文说:“她不懂英文,国语与广东话。她说的话,大部分都没人能懂。请同她说点什么。”

淮真点头,低头看见上面繁体中文名字,用普通话问道:“陈曼丽?”

那女孩语速很快:“我是。”

幸好不是温州话。谢天谢地。

她接着问:“你几岁?”

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说,“我今年拾陆岁。”

平翘舌不分的西南地区方言。

淮真接着用四川话问:“哪儿人呐?”

“新都县。”女孩眼眶一红,“终于有人听懂喽。”

自给自足的成都平原,自古以来以来住民就极少出省,更遑论出洋,这一点与广东恰好相反,也难怪百年来便充斥着广东四邑乡人的旧金山极难找出一名听懂蜀地方言的翻译。

她点点头,安慰她,“不要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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