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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80)

淮真平时讲话十分谨慎,生怕自己一失言,讲出什么现代汉语词汇,或者变成战争先知而被抓进活体解剖实验室。时间一长,渐渐也显得有些少言寡语。除非讲到什么她觉得很有趣的,比如唐人街。一旦说起这个来,不知不觉她话就变得多很多。

轮渡上很暗,西泽一直没有怎么开口讲话,坐在车子暗暗的影子里,嘴唇微微抿起,间或问一句然后呢。

她不太敢停下来,怕一旦停下来,西泽会揉着脑袋对汤普森说“掉头回去吧,我头有点疼”然后对淮真不失礼貌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有缘下次请你吃饭”。

她想,反正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如把平时不敢讲的都讲了,反正他明天要走了,总不至于再打飞机回来羞辱她一顿。于是她对西泽说,其实你知道吗,每一个联邦警察在唐人街都有一个昵称。因为华人喜欢叫白人警察是白鬼,所以这些昵称基本都是中国传统故事里鬼的名字。

汤普森立刻问,“那么西泽呢?”

淮真想起学校同学对他的形容,说有种鬼叫作煞鬼。

汤普森又问,“那是什么鬼?”

“是黑猫形状的,看起来很凶的一种鬼。”

“很不温柔,是吗?”

汤普森哈哈地笑,说这使他想起西泽小时候的趣事。他从小脾气就很乖戾,太太想让他认识的女孩,或者他不喜欢的表哥新交往女友第一次登门,他会要求厨娘将晚餐桌的刀叉都收走,只留下筷子,若无其事的告诉旁人,筷子是用来像吸管一样喝汤的。受过淑女教育的女孩们做出喝汤的举止,回家后都不肯再来拜访他了。

“汤普森,你可能忘了你是德国人。美国人目前为止只说了两句话。”

“谁说德国人应该沉默寡言?”

“你今天的话有点太多了。”

“我以为有人会想听。”

“没人会想听。”

“真的吗?”汤普森先生回过头,“女士,我这里有许多爆料,你要不要听?”

淮真笑,“趁他生气以前!”

“他念中学的校舍很小很窄,是为了防止男孩子们……”

西泽黑着脸,“汤普森,这里停车。”

汤普森往外一瞥,“不是还没有到酒庄……”

“不去酒庄,请在这里停车。”

“希望今晚派对能及时见到你们。”

车靠沿着花山道开走。淮真下车来,举目望去,四下都是田野与花丛,房屋与小镇在远处山腰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些许人声从那里传来。

淮真望着这一段弯弯曲曲的上山路,微微吁了口气,跟了上去。

一对白人男女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笑着经过。男人穿着短裤,女人穿了连衣裙,很有一些欧洲田园风光。自行车骑过去之后,金发男人突然回过头看了两人,终于确认是熟面孔,这才一脚蹬在地上,回过头来,“嗨,西泽,晚餐迟到的人有惩罚——”

金发女郎也将车停下来。回头看过来,淮真不由多看了几眼。她很美,像一幅画一样。

“需要借用一辆自行车吗?”女郎理了理蓬松金发,问道。

远处男人大声说:“不!多萝西!不要和他提脚踏车!”

女郎大笑,“对这件事我很抱歉!”将车骑远一些,又挥挥手,“派对上见!”

两辆车骑走,伴随着爽朗笑声渐行渐远。

“金发女孩好漂亮。”

“她在派拉蒙工作,私底下是班尼的情人。”西泽说。

“派拉蒙……”难怪淮真觉得她有些面熟,“从好莱坞来?”

“每到周末,许多人会因禁酒令来索诺玛。圣罗莎,圣何塞,萨克拉门托,洛杉矶……”

“这里很漂亮。”

“也很疯狂。”

“有些像意大利北边的小城,托斯卡纳一类的。”仗着最后一次见面,淮真觉得自己已经放飞自我了。

“你有去过吗?”

“没有。”

“美国人总是很喜欢意大利。”

“你喜欢吗?”

“我喜欢的东西很少。”他说。

这段曲折山路看着远,实则也不算太远。夕阳落下时,山谷格外的美,像个隐世仙境。淮真放目望着远处,有一阵没讲话。

在沉默里,淮真渐渐有些忐忑。

他微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事。月光里,淮真只能看清楚他侧影轮廓,风很大,吹动他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汤普森那个没讲完的故事后半截是什么?也许中学里的女孩们,也有一部分会很喜欢看着他。不笑时,抿着嘴角,好像永远做不成乐天派,让人忍不住心想,这个少年到底有些什么烦恼?

淮真看着他有些走神,心里希望出门时那个问题没有太过扫兴。

西泽突然地说,“其实我以前没这么凶。”

听语气仿佛有点委屈。淮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忍不住去想象他小时候什么样。眼睛很大,望着世界带着天真,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厌世,提出任何要求都让人没法拒绝。脸蛋白净,两颊鼓起,如今分明的轮廓被填充起来,成一个小小包子,大笑时,露出很少几粒洁白牙齿,笑容有感染力又生动。

即使现在他也有些也许是孩提时代保留下来的小动作,比如,抓狂时会揉乱头发。

她问,“去晚了会有什么惩罚?”

“我不知道,”他微微皱眉,认真思索着,“也许会叫我们喝光一整桶酒。”

那个想要把他灌醉的想法再度浮出来。淮真克制忍不住勾动的嘴角。

“一整桶?”

“也许是那种储存葡萄酒的木桶,他们没有别的桶……我想象不出别的。这里私酿酒不触犯法令,酒的价格也很便宜。城市里私售酒价格很高,这里最顶级的葡萄酒,也绝对不会超过这个价格。”

“不会醉到明天错过飞机吗?”淮真觉得自己坏透了。

“我酒量很差,所以我公寓里只有啤酒。”

葡萄酒小镇只有一条石头铺就的道路,道路两旁都是托斯卡纳风情的房屋。道路很短,从这头可以望见那一头。整个镇上都充塞着一股淡淡葡萄芳香,青年男女从屋檐的灯光下晃荡脚步,见谁都吐词不清的打着招呼。若不是注意到他们颠簸的步履,淮真险些以为自己和他们认识。

西泽带着她径直走进那家博尤乐俱乐部。俱乐部很大,屋里是别出心裁的海盗船舱舱底构造。灯光很暗,屋里木头桌子里已坐满男男女女,台上萨克斯乐队在揍摇摆爵士——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玫瑰人生。淮真侧头听了一阵,觉得好像是。

从台阶下去时,淮真从一张张白人面孔里,看到了黑色的,黄色的,棕黑的肌肤,在昏暗的餐厅里混杂在一起,这样和谐的场景,在淮真来到加州的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看到。俱乐部似乎需要提前预定,因为有两名衣冠楚楚的白人访客被侍应拦在门外,失望离去。这样不排华的地方,西泽应该找了很久才找到。告诉她时,措辞就变成了:不禁酒的餐厅真的不好找。

穿过人群时,周围木桌时不时会有人携着酒杯站起身。西泽将她往身边轻轻一带,以免莽撞起身的醉酒客和她撞个满怀。

他微微躬身拨开人群,面不改色地同周围挤来的人群说“抱歉”。淮真微微偏过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臂弯里,被他护着往前走。直到靠着角落墙壁坐下来,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侍应摘走桌上“已预订”的牌子,摆上两本菜单。

菜单上的菜大多很有特色,食材几乎都是由当地牧场,农场或者渔场提供的。比如霍格岛牡蛎,彩虹萝卜沙拉,红橙鸭胸,柴烧披萨,啤酒罐烤整鸡与野生蘑菇汤。

侍应在一旁询问喝什么酒。

淮真立刻警觉起来,询问侍应:“我们迟到了,对么?”

“是的。”

“能否偷偷透露一下惩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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