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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37)

一只手张开五指,缓缓梳过了他的短发,是段人凤的手。

他缓缓移动眼珠,望向了她,她低头俯视着他,面无表情,像是看得痴了。

于是他向她无声的一笑,笑得她瞬间回了神抬了头,不看他了。

第31章 报馆一日游

金玉郎在段宅好睡了一夜,翌日上午,他坐在房里,等人伺候他洗漱穿衣,等了许久,他等来了段人凤。

段人凤推门进房,见他裹着毯子坐在床上,便靠着门框站住了,冷冰冰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金玉郎反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洗脸刷牙穿衣服?” 段人凤的嘴角翘了一下,似是要笑,但随即把脸板住了,依旧是冷冰冰:“在青岛那几天,是谁伺候你洗脸刷牙穿衣服的?” “没人伺候我,全是我自己做的。”

段人凤点了点头:“噢,既然是自己能做,为什么到了我家,就又不能了?” 金玉郎被她问住了,呆呆的看她,看着看着,他开始笑,是很不好意思的那种笑法,一边笑一边扯起毯子,似是要把自己兜头盖脸的遮挡住,可是遮挡到了一半他又放下了手,从那一堆毯子里钻出来伸腿下床,从床尾椅子上拿来裤子,坐到床边要自己穿。

段人凤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瘦了,瘦得膝盖骨头棱角分明,越发显得腿长,而双脚伸进裤管,一路磕磕绊绊蹬来蹬去,他的动作确实是笨和慢。

站起身提了裤子,他低下头,把衬衫下摆整整齐齐的束进了裤腰里。

很仔细的系好了腰带,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没穿袜子,于是原地转了两圈,开始茫然的找袜子。

段人凤一直冷眼旁观,观到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出手相助。

两人无声的忙了片刻,末了金玉郎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就要到中午了?” 段人凤反问:“你以为还早?” “我下午还有事要办呢。”

“嗯。”

“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是什么事?” “我昨天对金效坤说我想找份差事,他说可以,让我到报馆去帮忙。”

“你家还有报馆?” “唉,一家破报馆,前一阵子还惹了麻烦,被封了半个月,金效坤差点和报馆经理一起下大狱。”

“这是惹着谁了?” 金玉郎“扑哧”一笑:“他们疯了,在报纸上骂霍静恒。”

所谓霍静恒者,乃是督理直隶军政的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年轻气盛,权势熏天,岂是容人骂的?段人凤也知晓这位省督理的大名,所以就有点疑惑:“那你去那家破报馆干什么?难道还想再登一篇找死的文章,好让金效坤再下一次大狱?” 金玉郎一点头:“没错。”

“万一金效坤没下大狱,你先引火烧身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马上就要去点火,我当然也要筹划一下。”

说着他用手指一戳段人凤的胸膛:“我真的不傻——” 段人凤一愣,金玉郎随即也愣了——他一时间竟忘了段人凤是个女子。

慌忙放下了手,他后退一步,脸“腾”的红了。

在她面前,他说不上自己是更要脸还是更不要脸,总之一张面孔发了烧,无需她骂,他自己就已经很臊得慌。

而段人凤愣过之后,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找死!” 这是个轻轻巧巧的小嘴巴,绝不至于打疼了他,可他抬手捂了脸,对着她勃然变色:他都这么羞惭了,她怎么还能打他?难道她也认为他是故意的要轻薄她吗? 他抡胳膊拨开了面前的段人凤,外衣也不穿了,拔腿就往外走。

在院门口他遇见了段人龙,段人龙问他“干什么去”,他不搭理,直接跳上了汽车。

段人龙目送着汽车驶出胡同,然后转身进了院子,却见妹妹拎着金玉郎的外衣,从后院冲了过来。

“他真走了?”段人凤问他。

段人龙反问:“你们怎么了?” 段人凤向前迈了一步,是下意识的想追他,可他是开着汽车走的,她怎么追?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其实打完那一巴掌她就后悔了,她知道金玉郎那只是无心之举。

金玉郎拿她当亲人来看待,她又怎么可以拿他当个登徒子来提防? 段人凤进退两难,并且惦念着金玉郎会冷。

而与此同时,金玉郎已经到了万国时报的报馆。

报馆经理接到了金效坤的电话,得知今日会有二爷到来,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报馆位于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里,一片惨淡气象,虽然情形是一天不如一天,但是因为还能勉强发得出薪水,所以还不至于关门。

前任经理还在牢里,所以现任经理一点闲事也不敢多管,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横竖报馆是金家出资开的,真关了门,也是金效坤这个东家受损,和他经理没大关系。

金家二爷自称是来学习历练的,这话据经理来听,当然也是扯淡,而为了防止二爷不懂装懂的给报馆捣乱,经理提前给二爷找了个轻巧有趣的好差事——他给金玉郎布置了一间小办公室,让他负责审查报纸副刊的文章。

那副刊所登载的新闻,不是梨园逸事、就是花国文章,其间夹杂着新电影的预告和专治花柳病的广告,真是热热闹闹,只要是个识字的人,都能从这副刊里看出趣味来。

金玉郎怀着一肚皮的怒气前来,结果在那小办公室里读了一个小时的报纸,读得怒气全消,还被那油滑文章逗笑了几次。

笑过之后,他放下报纸垂头沉思,想要思索出个计策来,既能让金效坤因言获罪,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思索良久,他不得要领,于是念头一转,又想到了自己那位新太太——通奸的罪名也足以让金效坤身败名裂,而他自信会有办法让傲雪投入金效坤的怀抱,反正他们早就眉来眼去不清不楚了。

当然,还有最后一步棋可以走,就是索性让段人龙出手,暗杀了金效坤,不过那样干脆利落的一死,又有点像是便宜了这位大哥。

金玉郎想着自家大哥,想得满心冷淡,不动感情。

他也知道自己无情,所以有时候会认为自己应该去从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许会成为个很好的政客,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行——他的虚伪不能持久,装模作样也是个力气活,而他向来没什么力气。

累得狠了,他是要闹脾气的。

念头忽然又一转,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早饭。

他犯不上为了任何人饿着自己,所以立刻站了起来,预备出去觅食,然而未等他迈出步去,外头有人敲响了房门。

莫名其妙的望着房门,他说了声“进来”,猜测门外的人定是报馆经理,除了经理,其余人等也许都尚未知晓他的存在,谁会没事来敲他的门? 然而房门一开,进来了个贼忒嘻嘻的陌生小子。

那小子穿着一件半旧长衫,瞧着正是个不甚正道的穷酸书生。

垂手在门口站定了,他先一鞠躬,然后才抬头笑道:“在下久仰二爷大名,只恨一直无缘结识,今日听闻二爷光降,真是欢喜之至。”

金玉郎笑微微的看着他:“你是谁?” “敝姓曲,曲亦直,一直是在记者科做事。”

金玉郎点点头:“噢,你是这里的记者。”

他还是一头雾水,上下端详着这个曲亦直:“找我有事?” 曲亦直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向着金玉郎窃窃私语了一番。

金玉郎这回明白了他的来意:这小子大概是个趋炎附势的马屁精,今天听说报馆里来了这么位金二爷,就找出了一件不甚要紧的公事,跑过来请他的示下,那意思是要赶在旁人的头里,先认识认识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