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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07)

不远处,林晚霞似乎疯了,她面无表情地抱着儿子的头颅,麻木地泪流满面,被烛火卫强行搀扶下去。云丹景的焦黑尸体则摆在地上,像根被烤黑了的木棍。

云长流长发披散于肩,无声地静立在骄阳殿坍塌的大门之外,黑暗与火光在他的眼眸、鼻梁、下颔至脖颈锁骨的那一线交缠狂舞。

云婵娟伏在他脚下崩溃地尖叫嚎啕,双手揪着兄长的衣角,随时都要哭昏过去。

第一次,云长流并无心思去安抚妹妹,而是挥手示意阴鬼将小姐扶走。

他望着关无绝的目光带着一种破碎后的死寂,惨淡的薄唇颤抖着开合,听不清呢喃着什么。

距离有些远,天色又暗。关无绝努力地去看去听,好半天才猜出来,教主在说三个字,“为什么”。

云长流向着红袍护法所跪的地方走去,他整个人更加苍白,眼眸失焦,仿佛神魂都散了。

是哪年哪月的绿水青山,野枣山花。

又是哪年哪月的白雪梅香,春风红亭。

都在眼前寸寸破灭,黑沉沉的天穹之下,只有烈火,焦尸,废墟,染血的剑。

他唯一的连着血的弟弟没了。

竟是被他最最宠爱信赖的护法杀死的。

为什么最后落得如此模样?他所眷恋的,他所爱惜的,本来就无多少,为什么都要在这样的一场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一丁点儿也不给他剩下?

关无绝并不说话。远处的火光映在他眼角,是略微有些哀伤的神色。

忽而阴影当头一笼,是云长流在他前面弯下身,轻轻道:“你可以解释。”

“你有什么话说,都尽可说出来。”

教主的嗓音清淡而低缓,听起来竟比平时更加柔和,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生怕惊到眼前人一般,“只要是你说,本座都听;你说什么,我都信。”

关无绝仍不做答。

他仰着脸,他望着教主看。

云长流道:“说话。”

关无绝仍不吭声。

他心想:算算教主昏睡了都有三天,能醒来总是好事,如今身上应该不太疼了?……逢春生忌动情绪,也不知教主这样被他狠心地刺激,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幸而这毒素发作的间歇不短,暂时该是不会出大问题。长痛不如短痛,他必须“杀死”云丹景,也必须寻机离教养血。只要这回筹划得当,就可以一石二鸟……

只不过,这鲜血淋漓的一剑,狠绝地往教主心上刺下去,终究是太伤人。

久久得不到回应,云长流神情中倏然划过厉色,嗓音陡然拔高,“说话!!”

可才怒喝出这一句,他自己却先头晕目眩地晃了晃,忍耐地蹙起长眉,竟是几欲栽倒的模样。

关无绝没有动,手指却死死地扣紧,低垂的眸中冷芒闪烁。

该死的,怪他把温枫支走了……这种时候就没有谁来扶一扶他的教主么!?

果然有阴鬼抢上来搀扶,却被教主用力挥开。云长流执着地望着关无绝,重复道:“说话……说句话。”

关无绝深吸了吸气,就有含着焦味混着灰的冷气在他的肺里走了一遭。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么干,那身后便再无退路。

他冷静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语调,淡然道:“云丹景图谋不轨,意欲今夜起事谋反。属下……已将逆贼斩首。”

“……”

并不是猜不到,可亲口从护法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长流还是有一瞬间的思绪空茫,恍惚失神。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继续。”

关无绝轻轻道:“没了。”

有肃杀的风声凄厉地吹遍,似是浴火的恶鬼尖叫不止。云长流缓缓抬起眼睑,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跪在他几步之外血染红袍的四方护法,“没了?”

关无绝眼珠漆黑,他平静地叹道:“教主,您还想要听什么呢?”

“仅此而已?你……”

云长流怔忡,话音滞涩。

仅此而已?云丹景意欲作乱,四方护法便气不过杀了他,仅此而已!?

没有内情,没有苦衷,什么都没有!

你明该知我不得语的思量,你明该懂我心底里的牵念,你明该知我痛彻心扉知我肝肠寸断!你怎么可以这般轻易杀我血亲,你怎么可以仅此而已!!

许是这夜色太冷,云长流只觉得他的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肝肺腑全都冰了个透。不知为何,他头脑猛然一片混沌,竟似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仿佛突然间魂灵出窍,高高地浮在虚空中,冷眼看着这场惨剧。

他看见那立在大地上的“自己”脸上显出类似暴怒至极,又类似悲恸至极的表情;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压抑的、寒冷至极的声音逼问:

“云丹景叛乱,人证物证何在!?”

“……没有。”

“你擅取烛龙大印!?”

“是。”

“你假传命令,私调阴鬼!?”

“是。”

“平叛为何不留活口,诛贼为何不过刑堂!!”

“属下知罪。”

“该当何罪!!?”

关无绝不轻不重地伏下去,磕了个头。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云长流死死望着关无绝,缓慢地摇了摇头,惨白的薄唇颤抖,“……不。”

心痛欲裂,天旋地转。

诡异的狂躁怒火烧着五脏六腑,暴戾的情绪如蝗虫般蚕食着神智,无数尖刀从最软的那一块肉处刺进去,竟比逢春生发作时更痛百倍。

云长流眼前渐渐模糊,他在最极致的煎熬中发狠咬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放,从牙缝中吐字,“本座……不相信!”

关无绝冷冷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顶道:“您方才还说您信我。”

“你……”

云长流细细地咽叹了一声,听着像极了啜泣。他痛苦不堪地抬手捂住了太阳穴,那里青筋一下下狂跳的厉害,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情绪即将冲破而出。

“你,”他沙哑道,“……这是连认错都不愿么?”

关无绝忽然轻笑了起来。

就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只见关护法望着教主,很认真地道:“属下有罪是有罪,可若说到有错……教主,都是您的错。”

云长流怔住了。他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关无绝,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四方护法。

“无绝早就说过,您这性子真的不好。”

说这话时,关无绝的一双眼眸极为明净,他缓缓道:

“如若不是您惯着小少爷,他有胆子叛乱么?如若不是您惯着无绝,属下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容易地擅调阴鬼,在息风城内杀人放火,是不是?”

“所以,就是您的错,”关无绝诚恳道,“您得改了这么个毛病。”

说到这里,红袍护法的神情竟有了转瞬即逝的惆怅,他心神一松,双唇一碰,就漏出了句不太妥当的呢喃:

“快些改了。以后遇上心爱的人,可千万莫再……”

幸而那嗓音太轻太轻,风吹一吹,就吹散了。

云长流没有听见,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耳中脑中均是尖鸣阵阵,热血一股股直往头上冲,“好……好……!”

“你说的好……”云长流勉强咬破了舌尖,口中满是腥味。他浑身都在抖,站都快站不稳,犹自抬袖指着关无绝道,“是本座的错……是我把你惯的……”

关无绝笑了笑,深深地望着教主,“是啊。”

“你……你算是什么东西……”

云长流仿佛是无法承受般地连连摇着头,乌缎似的长发凌乱地披散满肩。

滚烫的情绪烧得他耳目昏聩,烧得他理智尽毁,烧得他心肺都烂穿了。云长流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颤,几乎像是喃喃自语,“你不过是……”

“你不过是……你只是……”

“你,你只是……”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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