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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09)

他的左手……被打断了……

好痛啊。

没来由的一阵酸涩,一串水珠顺着眼眶滚落,混着自嘴角涌出的血,一同沿着面颊流下去。

血是热的,泪却是冷的。

关无绝迷蒙中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落泪啊?明明不是没受过伤的,心里也明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不应该委屈的;是他负了教主,挨个鞭打他还觉着轻了,又有什么资格委屈呢?

可怎么就……

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罢。

他经受过太多的痛,也习惯了忍痛。可这还是第一次,那痛楚自云长流手底落下,落在他身上。

是第一次,他还没习惯呢。

……

教主。

您恨上我了么?

您真想要我死了么?

……

不,不是的,没有的。

其实关无绝能感觉得出来,云长流并未动使全力。哪怕是被他刻意激怒至此,哪怕是在逢春生暴虐狂躁情绪的影响之中……碎骨鞭下,还是留了情的。

被打成这么个惨样,只能怪他自己废了身子。

那一鞭终究是落在了心口,仍旧是重重的“噼啪”巨响。关无绝双眼猛地睁大,一瞬间怀疑心脉是不是直接被打断了。

霎那间五感皆失,他连想惨叫却发不了声,浑身抽搐着哆哆嗦嗦呕了两大口血,脖颈一仰就昏死过去。

人已经连动都不能动,鲜血还犹自从无法合拢的口中一股又一股地涌出,染红了白皙颀长的脖颈。

……

可我……还不能死,我是您的药。

教主,我不能死。

不能死。

……

骄阳殿外,渐渐有人赶来。起初众人还被教主罕见的暴怒所慑,加之关无绝这事儿做的实在太骇人,没人敢立刻开口求情。

直到护法给打成这个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了。

左使萧东河刚听了消息赶到还没多久,此刻也顾不得躲避教主怒火,掀袍就在云长流面前跪下,焦急不已:“教主!护法已经昏了,不能再打了教主!!”

“关无绝他虽有罪,可念在他这几年忠心无人可比,”萧东河大力地把头磕在地上,高声道,“属下斗胆,求教主开恩!”

花挽亦跪在萧东河身旁,泣声道:“求教主开恩呐,不能再打下去了……”

薛独行脸色几番变幻,亦是跪倒在地:“关护法擅自行事,按律的确该杀。只求教主念在其护主心切……求您开恩!”

单易随之跪下,“求教主开恩!”

不须片刻,除了近侍温枫与药门关木衍未到场之外,其余烛阴教高层都跪下求情了。

可云长流如今早已失了神智,他连自己身在何方,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周围人的呼唤竟全然传不进他耳中。

碎骨如狂风暴雨般接连落下,每一道鞭打在关无绝身上时,都能让这具身子痛苦地抽动一下。

血越流越多,人也就越加惨白,只是始终……没有再挣扎抵挡。

关无绝双眼紧闭,他的气息渐渐地……渐渐地……

变得微弱难续,变得时有时无了。

……

教主。

教主,我……

……

关无绝醒过来的时候,碎骨鞭还在往他身上落,那痛楚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其实他不能算是醒转了,因为他根本睁不开眼,也听不清声音,全身上下连动一动小指头的气力也没有,更无力吞咽不停涌上喉头的血。

意识沉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关无绝突然有点恐惧,他总觉得刚刚伴随着热而粘稠的鲜血,自己似乎还呕出了些破裂的脏器碎肉。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四方护法终于怕了,他怕自己真要死了。关无绝后悔了,其实他放狠话招惹云长流是故意的,本想趁着逢春生还在影响着教主的心智,把他俩的关系彻底搞的无可挽回,才方便接下来这一年的瞒天过海。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是高估了自己了……

关无绝迷迷糊糊地心说,完了,早知道就认个错、服个软了。他从来没向人低声下气地求饶过,可这一回,他甚至想求教主饶命。

可惜醒悟得太晚了,他早就没力气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张口都不能够。

意识越来越不清楚,随时都能彻底地昏过去。

不行,他不能再昏过去了,再昏过去怕就醒不过来了。

他得想点儿什么,快想点儿什么,快。

只要心里头有个念想,就能撑下去。

想点儿什么呢?

想点儿开心的,温暖的,幸福的事儿吧。

……

吱呀。

关无绝想象他的木门被推开了,那时候他正在边煮药边看医书。闻声抬头,就有初春的灿烂金阳扑入他眼底,勾勒出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轮廓。

记忆深处,尚有那片雪白的宽袍上缀着赤金烛龙纹在闪着光。木门之外春风吹彻,桃林小径上洒满天光,落花纷扬,芳香沁人。

“阿苦。”

长流少主眉目清明,正捧着一枝桃花,向他含笑浅浅地弯起精致的眼角,“糖,甜不甜?”

于是他也忍不住快活地笑了,出口的嗓音竟是小少年的清脆稚嫩:

“你……你堂堂烛阴教少主……不仅偷折别人花儿,私闯别人家门,居然还动手打人呐?”

……

真管用,这样想着以前的好日子,关无绝居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一点点的力气了。

他忽然很想睁眼看看云长流的脸。

关无绝几乎是榨干了所有执念,竟真的让眼帘颤了颤,打开了一小些。

他先看见冲天的火光,看见半空中飞起的鞭影,最后才有些模糊地看见了云长流依旧俊美出尘的面容,和那双染上失控暴怒再不复往日清明的长眸。

关无绝忽然想起来:他的桃林木屋已经没了啊。

好像还是他自己烧的。

放火泼油,烧的一干二净。

心口在一瞬间就冰透了。只是这样睁了睁眼就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精神。关无绝本就微弱的气息更弱,肺腔内好半天都没能吸进下一口空气。

眼睑将欲疲倦地合拢,又在彻底紧闭前的最后关头奋力地打开一丝缝隙。

……不,不不。

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

似乎有朦胧的红光漏进灰烬般的眼底,是飞溅的火星?还是鞭子带起来的血滴?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是可怕的黑漆漆一片。

可他想看的是他的教主啊,怎么就看不见呢。

他教主可好看了,笑也好看,怒也好看。

……让他最后再看一眼,行不行?

不行了,真的已是极限了,再也熬不住了。

关无绝拼尽全力微睁的眼睑,终于颤抖着落了下来。断断续续牵着丝的意识被粗暴地扯断,如一片伶仃残叶般,被抛向不见底的泥淖深处,沉下去了。

……

教主。

您送我的花儿,今年冬天还会开么?

明年春天呢?

……

……

云长流的意识忽然在茫茫的黑白交错中醒来。

四方萧瑟,夜色如墨。大风吹雪。

他眼前是笼罩在黑暗中的苍凉高台,寂静而空旷,没有半点生气,唯有风雪的呼啸在呜咽不息。

云长流疑惑地蹙了蹙眉。

这是哪里?

是……卧龙台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他方才是在哪里来着?

云长流就像一抹游魂,无措地站在这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地方,不知东西南北。忽然间,他眼神闪动。只见前方那风雪的尽头,竟出现了一个白袍的稚嫩身影,瞧着似乎是个小孩子。

一种魂魄悸动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云长流神情更加恍惚,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他迷茫地想:这个孩子是谁?是……是我么?

风雪渐散,一高一矮两道同样的白袍身影靠近了。

那古怪的白袍孩子已经近在咫尺,是背对着他的,单薄瘦肩上积了许多的雪,看着有几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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