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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59)+番外

胡敖不知她怎么了,飞快地瞥了眼她冰冷的面容,弯身一礼,领着宫人们退到宫巷转角处。

刘藻冰冷的脸瞬间扭曲,眼泪像是流水般滚落,她弯下身,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漏出分毫声音,唯恐让人听了去,发现她的脆弱恐惧自责与自我厌弃。

她竟然说出谢相凶多吉少并非坏事这样的话。

谢相为她什么都做了,都命都给得毫不犹豫。可她却无能到要说这样的话,方能稳重大臣,方能收拾残局。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刘藻彻底压垮。

她蹲在地上,哭得毫无尊严。

刘藻到谢漪身边时,没有人能看出她方才大哭了一场。身为君王,她连发泄都避着旁人。

谢漪又睡了一觉,只是刘藻与大臣实在议太久,她回来时,谢漪已经醒了。

刘藻脱下冠冕,递给宫人,到床前,问道:“姑母可好一些了?”

谢漪点了下头,看了看她,缓缓地道:“辛苦陛下。”

刘藻乖巧地笑道:“不辛苦,最要紧的是姑母快好起来。”她的笑容毫无阴霾,明亮而顺从,带着少年特有的光辉。

可谢漪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害怕,看出了担忧,她抬起左手,刘藻倾身,让她抚摸她的脸庞。

哪怕殿中烧着火盆,暖如春日,哪怕谢漪身上覆着厚厚的锦被,她的手都是冰凉的。可刘藻却觉得那样安心,她覆上谢漪的手背,将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道:“姑母,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要好起来。我有许多话要与你说。”

她眼中的深情已多到藏都藏不住,谢漪与她对视,缓缓地点了下头,不知是累了,还是别的缘由,她将手抽了回来。

刘藻为她掩被角,又为她用药。

中午喂水时,她扶谢相起身还扯到了她的伤口,眼下她竟已很熟练了,半点都不让谢相伤到。

药是补身之用,也为聚起精力。医官都认为刮骨要尽快,最好在三日内。拖到三日后,则毒素不可控。

还无人与谢漪说过如何医治,此事自然就落在刘藻身上。

刘藻喂了谢相用药,又喂她进了些吃食,而后给她伤口换了药,方与她说起此事。

谢漪闻言,久久不语。

刘藻望着她的侧脸,安慰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姑母是为她伤的,单单这一点,便足够使她无地自容,更何况,她还自以无能,自我厌弃。

谢漪发现了她的沈默,道:“臣在想,刮骨之痛,必然刻骨铭心?”

刘藻点了下头,自我厌弃又深了一层,她忽然觉得,她活着只能不断地拖累谢相,倘若十六年前,谢相没有救下她,是不是会过得好许多。

谢漪却笑了一下,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很虚弱,努力地将话说出来:“说来僭越,臣视陛下,与亲子无异,臣对陛下的爱,远胜刻骨铭心,这样一想,刮骨之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第48章

刘藻方寸大乱,眼中满是受伤。但她与谢漪对视上,看到谢漪眼底的期待,心就狠狠地疼了一下,忍住伤心,反过来想要使谢相欣慰开心:“我也视姑母如……”她顿了顿,终是说不出“母亲一般”四字,声音便低了下去,含糊道,“我对姑母,也情深意重。”

谢漪的眼眸灰暗下去,微微转开头,在刘藻望不到的地方,显出失望之色,那失望中又夹杂着痛苦,她合上眼,稳住声线,与刘藻道:“陛下累了一日,暂去歇着。”

刘藻着实累了,她昨晚彻夜未眠,又与大臣们大了一日机锋,心中还时时牵挂着谢漪,不止身累,心也累。她稍稍探身,摸了摸谢漪的额头,试试温度,并未发热,顿时大舒了口气,军医说过,若不发热,状况便稳定下来了。

“姑母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刘藻道,又与殿中宫人吩咐了仔细照料,方快步往侧殿去。

一至侧殿,离了谢漪的视线,她便深深吸了口气,与自己道,万事皆放到一旁,待谢相伤愈后再论。

而后去脱下身上的衮服,换了身轻便衣衫,就近寻了一窄榻,合上眼,欲歇一歇。她还要照顾谢漪的,不能自己倒下了,歇一歇,恢复些精神,今夜她还得亲自守着,方可安心。

刘藻乏得很,一躺下,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酸疼。困意很快就漫上来,陷入睡眠中。可兴许是太累了,太阳穴处跳动着疼,刘藻睡得很不安稳,眼皮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为谢相治伤,其余不该计较,她醒着能克制住自己,可一入睡,便由不得她了。

梦境中不住地回响谢漪那句“我视陛下,与亲子无异”。刘藻合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仿佛随时都会窒息死去。

偏生那句话,又如咒语一般,贴在耳畔,来来回回地响起。

刘藻承受不住,硬生生地睁开眼,从榻上猛地坐起。胸口像是被刀戳烂了一般,疼得铭心刻骨。

“视我如亲子啊。”刘藻在心中叹道。

可至少谢相爱我,也是刻骨铭心,她又想。

胡敖闻得声响,推门入殿,见皇帝已醒了,正在自己穿衣,他大惊失色,上前道:“陛下睡了不到一刻,外头天都还未黑透呢,再眯一会儿。丞相那里有臣亲去看着,一有事必立即来禀。”

刘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睡过便精神了。”

她系好衣带,便往寝殿去。

谢漪也醒着,只是合着眼。刘藻轻手轻脚地入内,看了看,又摸了摸谢漪的额头,试试体温,确认无事,便去偏殿与医官们商议医治事宜,又令人将奏疏公文都自宣室殿搬了来。

如何医治,已很明确了,观目下谢相境况,也甚乐观。医官们反复完善细节。毕竟是丞相,需得万无一失方好。几经商议之下,便将时间定在了明日正午。

刘藻仔细地听了,回到寝殿,宫人已经奏疏公文都搬了来。简牍装了满满一大箱子,可见今日大臣们有多活跃。

皇帝的寝殿自是大得很。刘藻不欲吵到谢漪,令人在左侧与龙床颇远处置了一长案,又放了两盏铜灯,便在那处处置朝政。

她果然极小心,翻动竹简的声音也很轻,传入谢漪耳中,只细微的声响,不止不扰她睡眠,反倒有少许催眠之效。

可不知是白日睡得多了,还是醒来之后,意识便敏感起来,痛意尖锐,半点忽视不得。谢漪一面忍受疼痛,一面听着刘藻那边的细微响动,脑海浮现的,是她说了视陛下如亲子那一瞬,她受伤的眼神。

谢漪竟分不分明,是伤口疼一些,还是她的心更疼一些。

希望陛下能迷途知返。

她是那日与陛下散步时察觉到的。陛下往日粘人,她只当是她自小缺少母亲关怀,故而对她这长辈格外眷恋,直到她捧着她的手,在唇边呵气,她就觉似乎过于亲昵了,不想陛下又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虽那一下极快,又仿佛是不慎碰到,但疑心已起,要打消便不容易了。

今日那句话,只确认而已,她只盼是她多心,冤枉了陛下,谁知真相却是如此使人失望。

谢漪终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伤口又使她睡得极不安生,多数时候浮沉于半梦半醒间。她隐约能感到刘藻与她靠近,她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耳边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声响,还有陛下刻意压低的声音。

那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这是怎么了?谢漪头昏脑涨,睁不开眼睛,她心中却很想问一问刘藻,发生了什么?何事为难?说与姑母,姑母必护你平安。

她努力欲张口,却无力出声,伤口处的痛意,似是纠缠不尽的藤蔓,将她全身都紧紧缠绕起来,蚀骨般疼。

刘藻已快急疯了。

“为何好端端的,就发起热来?不是说,过了一日一夜,不发热,便能好转吗?”刘藻压低了声,怒意喷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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