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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93)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只是......不禁岁月感叹,人世变迁,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都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是,这天数,究竟是何其的公平?还是何其的不公?大抵古来今往数千年,也无人能够解答得了这个问题吧。

一副羊皮帛书平铺在案上,因着是卷在竹筒中递上来的,故而原本并不平整的两角被两方紫檀镇尺压着,其上所列密密麻麻的条文皆是乌单国所列日后年年纳贡赋税的物资数量。暄景郅身为此次出兵的主帅,诸如此等国书文卷等自然需要经手查验审批而后盖过批文之后再经来使传回。这其中,一来一去自然需要耽搁不少时日,是以在暄景郅手中的时间自然不剩多少。

更何况,乌单国称降一事已经八百里加急传回咸阳,身为天子的北豫自然已经拿到国书,若是他在这西北边境耽搁久了,只怕朝中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给他来参一本佣兵不返之罪,而北豫顺势而下,那,只怕是要波及他暄氏满门了。

深夜寒气侵体,暄景郅凝神细细的一条一条对过帛书上罗列的内容,分明已经皴裂的手指一行一行盯着细小的文字过,绝无疏漏。窗外又是一阵凌冽的寒风吹过,钻着门窗间细小的缝隙跑进屋内,不知是否因着深夜久坐的寒气,暄景郅只觉胸腔中一阵闷痛,而后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暄景郅抛下手中的笔捂着胸口越咳越烈,伴随着胸中剧烈的闷痛,一股咸腥涌上喉间,连忙取了手边的一块帕子掩在唇上,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口中一阵腥甜之后,白色的帕子上便染了一滩刺眼的猩红。

咳血,已经不知道是这三个月来的多少次了,暄景郅早就不以为意。从初来乍到每日见天的咳嗽,到后来咳出的痰中带着些血丝,再到如今,每日频繁的胸痛咳血。暄景郅自己身为医者,又岂会不知,因着这西北气候恶劣,他武功尽废,又无真气傍身,已是患了肺痨。西北地区,植被缺乏,草药一类一向供应不全,这病一来得不到及时医治,二来,暄景郅自到凉州整整三月,每日都是殚精竭虑,连日的操劳,精力虚耗,将这病拖得越来越重,一直到今日,已经是药石难医。

血是咳出来了,可这咳嗽却是止不住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干咳几乎把暄景郅的肺咳出胸膛。勉强控制着右手的抖动端过一旁早已凉透了的银耳燕窝,极名贵的血燕配着清肺润脾的银耳对肺疾有极大的舒缓作用。就着饮过几口之后,暄景郅才觉得好一些,这一盅银耳燕窝,是此次与他一同前来的督军洛绪清命人熬制的,此前他亲自端来送到暄景郅的房中,只道:

“皇后娘娘临行前特意交代的,宫中最好的血燕,本是为说相国体虚,如今,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暄景郅看着碗底殷红如血的汤汁,眼角处不知是因着方才咳嗽出的湿润,还是心中那一脉难掩的苍凉。纵然是他暄景郅早就料到今日的这番田地,纵然他早将生老病死看得极淡,可他终究是个人啊,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谁不会有私欲,谁不会对人生有期颐,他暄景郅教养了整整十年呕心沥血的孩子,竟是比不得一个外人,比不得一个洛彬蔚......

一行清泪滑出,深夜无人,暄景郅这个看似 永远都□□屹立的身姿,终于在这一刻,塌了。

第84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二)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在暄景郅的面前一幕一幕的掠过,任由着眼中的湿润滚烫逐渐爬满整个面颊,从滚烫到冰凉,再到干涸,分明只是过了须臾的功夫,但于暄景郅而言,却像是过了足足一生那样久。

暄景郅虽身为暄家嫡出一脉的长公子,出身显赫,但其一生,却有太多的坎坷不平路。自他六岁丧父开始,便再未有一天享受过身为暄家嫡公子的优渥和身为孩童特有的宠爱与放纵。

彼时暄景郅的母亲钟琦陌正怀着不过六个月大的暄景函,暄景郅父亲暄奚嬴的骤然离世不仅仅是对这个尚还怀着身孕的女子一道晴天霹雳,其直接作用更是对整个暄家的一记绝对足以震撼全族的惊雷。

暄奚嬴是当时的暄家家主,骤然离世更是对全族的影响。那些平日里便蠢蠢欲动居心叵测之人更是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平日里蔫头蔫脚的一些旁系此刻也是顶着风头上来插一脚浑水,企图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分得一杯羹。

而暄景郅,作为暄奚嬴膝下唯一的长子,于情于理都该是顺理成章接管家主令的继承人。可偏偏,彼时的暄景郅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孩童,讲的难听些,恐怕便是连字都还未认全的他又如何能够担此重任。由是,暄家族内几乎闹得分崩离析,最终,还是暄景郅的伯父,暄奚嬴的大哥——暄奚禹,以暄家宗长,大长老的身份出面平息了此乱。暄景郅顺利继承家主位,因其年幼,便由暄奚禹代为行家主令之权,并全权负责教导抚养暄景郅长大。

于是,不过区区六岁的暄景郅,换在平常百姓家合该是每日玩乐的年纪却在顷刻间便压上了这重如高山的担子,可彼时羸弱的暄景郅,又如何能够扛得住?自是扛不住的,但暄奚禹为了能让他尽早抗住,便日日将其带在身边教养,医卜星象,习文练武,日复一日的东西压下来,绝无二话。

每日里的该背的书,亦是日日课业中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完成的一项。最初的几年,年幼的暄景郅被骤然带离了母亲身旁,每日里光是啼哭便占去了大半的时间,小小的孩子又能懂得多少大道理?只知道自己一夜之间没了爹爹,又失了娘亲,被自己从小便畏如虎狼的伯父带走,然后日日布置下从前几乎没有涉猎过的功课,六岁的暄景郅,饶是再聪明伶俐,也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但暄奚禹却是不管这些的,一日的课业完不成,便是一日的责罚,从不手软。一根成人小指粗细的藤条,硬是在七天之中打断在了六岁的暄景郅身上。那些日子,他被关在房中禁足,除了练武时间,其余的都在房中做那些对于一个六岁孩童而言实在晦涩难懂的课业。

每日寅时三刻起身,跪在房门前背书,直到暄奚禹卯时三刻前来考校。天方初明时,暄奚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暄景郅跪在其身前,右手托着左手伸平了掌心高高耗在头顶背书。暄奚禹的规矩,一字一句,必须是一字不错的背过去,一字错,一处卡顿,便是夹着风的一戒尺狠狠抽在掌心,待等考校结束,再去罚抄书,十遍十遍的罚,当日事当日毕,绝无拖延的可能。

一个最简单基础的背书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其他东西。暄景郅的一身才华,满腹经纶是暄奚禹一点一点手把手带在身边教的,那时候,光是藤条便不知被打断了多少根,房门的阶前已数不清暄景郅跪过多少次的身影。待到暄景郅长到十岁,暄奚禹便已经将他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场面,权谋的心术,官场的你来我往,明里暗里的权术斗争,但凡事暄奚禹教过一遍的,他暄景郅下次便要能稳扎稳打的去做,但凡若是出点差错,那便自觉捧着藤条来请罚便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暄景郅从六岁的孩提之年一日一日的承担着本该属于一个成年人的担子,直到他在束发成髻的年岁,以一派绝无仅有的风姿和足以叫人说不出半句闲话的才气,正式成为了暄家的家主,从自己伯父的手中接过了一族的重任。

整整十四年的时间,他暄景郅没有一日活在父母的温暖庇护下。除却年节暄奚禹允许他去探望一眼钟琦陌,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学习怎样去做一个家主,个中滋味,唯有尝过者方能知晓。

记得北豫年少时,那日因着偷懒被罚的狠了,委屈的冲着暄景郅大声吼叫,道是自己命如蒲草,何必费心费力要他受这般苦楚。事实上,若是真论个二三,他对北豫教责的严苛,比之他当年又哪及十之一二。每个人展示在世的风光,背后付出的又岂止是百倍千倍的辛酸血泪,从古至今,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又何尝有过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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