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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31)

敖钦有些恼,咂咂嘴没好气呛他:「隔了那么久,难为你还记得本君。」

「其实早已不记得。」

他毫无心机信口说,他却听出一肚子火。傻道士,方夸过你有长进,不一会儿就惹人嫌。

小道士犹不知,手脚麻利地沏着茶,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前几世的事,哪里会记得?只是得道时,前因后果都想了个透彻,才又记起来。不仅是你,九世轮回间的事现下我都记得。」

他解释得越仔细,敖钦越生气。愚笨,迟钝,不知趣!先前骂过的话语从头喃喃在心里过一遍。脸色阴沉的神君不耐烦地催:「你的茶室要煮到明日清早么?」

小道士看看茶炉:「快了。」

「本君不喝了!」顶着八宝攒珠的银冠,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锦衣,他拂袖而去,利落地甩下一个华丽背影,「真是、真是岂有此理!休想让本君再来见你这蠢道士。」

气呼呼地来,居然又是气呼呼地走。

嘴里说得坚决,隔日正午他却又再来,好似双脚不是自己的,驾着云头,三绕又四绕,绕过南天门一遭又一遭,一睁眼,眼前银光闪闪,天河水自西往东奔流不息。

此番他不列仪仗不差小童,孤单单一个人轻车就简,连敖锦都不曾带在身边,滔天河水面前,耿直了脖子一步步慢慢走得凝重,心底里怯生生升出两分羞赧,用尽满腹心思埋头想,等等说什么呢?

小道士见了他却如见寻常仙友,拱手作揖,平平常常尊一声:「神君。」既不取笑他的食言也不好奇他的来意。

他心里反倒纳闷,回去后说给敖锦听,一母同出的手足不客气地「哧」一声笑出声来:「再没道理的事你也对人家做过了,人家还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敖钦清清嗓子,用眼角瞟着道士昨日被扎伤的脸颊,仙家修为高深,些许小伤向来不治而愈,隔了一夜,早已什么都看不见:「本君来喝茶。」

小道士淡淡应一声,引着他来到昨日的屋子前,转身进屋,取出茶具来慢悠悠地煮。

敖钦还是立在门槛外,好似再进一步就能要了命一般,拍拍自己的衣摆,扬着脸用鼻孔看天:「你这屋子闷得慌。」

小道士眼皮子不抬一下:「寒舍简陋,不及东山神宫,委屈了殿下。」

想说本君才不是嫌弃你这空荡荡如雪洞般的寒凉地方,只是想想之前这儿人来人往的,心里不舒坦罢了。敖钦摸摸鼻子,拿手一指河边的石亭:「那里就很好。」

往后再来,小道士果然早早就在石亭内布下两盅新茶。捧来手中揭开盖碗看,碧叶沉浮,清水荡漾,正是当日自己送的。

敖钦点头赞许:「这就对了。」

他木知木觉,丝毫不知有什么值得嘉奖:「遵殿下吩咐罢了。」

原本笑吟吟的男人阴着脸干坐在那边,半天不肯说话。

隔着圆圆的石桌,陪坐在另一端的小道士无言地把凉透的茶水撤了又换上新的:「小仙失言了。」是发自真心的歉疚。

他猛地擒住他不及收回的腕子,紧紧握在手掌里,用一双狠戾如鹰隼的眼追他躲闪的目光:「你知道就好。」

细细一截腕,握在掌中几乎空如无物,收紧指再施一分力便能轻而易举折断。道者的脸白了,咬紧了唇忍着痛冲他点头。他缓缓松开手指,见得白皙的手腕上清晰地显出五道鲜红的指痕。心下倏地一紧,叫人用两指掐紧揪起了一般。慌忙假模假样撇开脸,端起茶盅低头猛喝,滚烫的水刺痛了舌尖,一盏清澈见底的茶遮去一双写满懊恼的眼。

除此以外一切都很好。

自打他兴师动众亲赴天河河畔起,小道士身畔再不见一众叨念着无涯道长如何,希夷上仙又如何的好事徒。天帝在众仙跟前有感而发:「天宫寂寥,倒是东山青龙神君近来时常进殿相伴。」

众仙喏喏点头,纷纷赞他有心。他躬身一拜,众目睽睽下旋身出得大殿,跃上云头直往天河而去。

小道士总在石亭之下等他,有时捧一卷书简,有时呆呆看脚下风起云涌。他蹑手蹑脚躲到他身后,冷不丁拍他的肩。迷糊的道士「啊」一声蹦起来,仓皇间扭过头,眼瞳那般晶亮,神情那般鲜活,生动得让他心惊,仿佛自己肩头也被人冷不丁从背后拍了一下。

他拉着道者下棋;拽他同自己并肩站在云头上,带他去看天尽头的日升月落;同他侃侃谈起天宫中的蜚语流长,上古时代种种扑朔迷离的传说,关于天宫,关于四方神君,关于不见踪迹的魔族;他拉开衣襟给小道士看肩头的伤疤,当年清剿魔族时留下的印记;石亭前,天河岸边,兴致高昂地将一双方天画戟舞得虎虎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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