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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35)

单山海身体太差,加上心情抑郁,病来如山倒,吃药输液都不见效。单於蜚无法一直请假,只得给单山海办了住院手续,每天中午趁午休时间去医院送饭,下班后再去医院一趟,帮单山海洗漱换衣,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去鉴枢。

单山海好几次劝他别折腾了,抓着他的手说:“小蜚,我多活一天,就是多拖累你一天。”

他只道:“爷爷,您如果走了,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牵挂我的人了。”

单山海老泪纵横。

原城不怎么下雪,今年刚一入冬,却下了一场雨夹雪。

难得有一天轮休,单於蜚终于不用像往常一样忙碌。下午,从车间下工之后,他回家给单山海拿了些换洗衣物,打算去医院给老爷子好好洗个澡,到了医院门口,没有立即进去,先吃了碗面果腹,正要离开时,听刚坐下的人说住院部有个病人受了刺激,大呼小叫寻死。

旁人问是什么刺激,那人说好像是被熟人看笑话。

单於蜚往住院楼走去,八卦声在身后越来越模糊。

到了五楼,才发现那个寻死的病人和单山海同一楼层,护士、医生、各个病房的患者及家属堵在走廊上,无人不在窃窃私语。

他不欲凑热闹,只想尽快赶到单山海所在的病房,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余光就捕捉到了一个苍白的、摇摇欲坠的身影。

洛昙深失魂落魄地扶着医院老旧的墙,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刚走出一步,就眼前一黑。

第39章

从晕迷到醒来,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其间时间过去了多久,当事人几乎难有体会。

洛昙深看着高高竖立的输液吊瓶,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他转动着眼珠,发现自己正待在一间简陋的病房里,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床尾拉着帘子,空气里尽是消毒水味,外面有些嘈杂,人们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手推车小轮在地上滚动的声响搅和在一起,浮在耳边,就像密密麻麻的蜂鸣。

他费力地撑起来,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身体除了疲乏感,没有别的不适,不像摔着碰着。

但他明明记得,从周谨川的病房走出来时感到天旋地转,膝盖、脚腕没了知觉,眼前也越来越花,即便扶着墙壁,也走不动站不稳,最后胸口一滞,向前摔了下去。

若是没有人赶来接住,那么额头、太阳穴、鼻梁……总有一处会被撞伤。

他皱起眉,在脸上抹了抹,没有任何伤口,手指的碰触也没有带来丝毫疼痛。

显然,在晕倒的一瞬,有人抱住了他。

是谁?

他掀开被子,扶住吊瓶杆,想要下床。

神智已经清醒,他知道这里是市九院的病房。

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这种“小医院”里输液。

这时,轻快的脚步声渐近,床尾的帘子被拉开,一位护士手拿托盘站在那里,“哟,醒了?”

洛昙深扶着吊瓶杆站起,脑中又是一麻。

“哎,你急着起来干什么?”护士连忙摆手,示意他坐回去,“液都没输完,想上哪儿去?”

“这是葡萄糖吧?”洛昙深脸色仍旧苍白,“我没事了,请你帮我把针拔了。”

“这哪儿行?”护士瞪眼,“这是医生开的药,我怎么能随便拔针。你快躺下,嫌慢的话我给你调调速度。你都晕倒了,别再折腾自己。”

洛昙深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消毒水味让他异常难受,一想到周谨川也在这栋楼里,更是泛呕。

“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护士调完速度,为难道:“要不你再忍忍?你朋友刚才还在,这会儿可能是看他爷爷去了。你等等啊,我帮你去叫他。”

洛昙深诧异,“朋友?”

“是啊,小单。”护士笑道:“多亏他反应及时,一把将你抱住,不然你就栽地上去了。”

“小单?”洛昙深身子一沉,跌坐在床沿,喃喃道:“小单?爷爷?”

护士犹自道:“小单他爷爷生病住院,我看他带着他爷爷的换洗衣服来,应该是要给老爷子洗澡。可你这一摔,他忙着给你找医生,办手续。你输上液了,他才歇下来,还在这儿陪了你好一阵。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去叫他。”

“等等!”洛昙深额前出了一片细汗,“你说的小单,是单於蜚?”

“唔……”护士想了想,“具体名字我还真不清楚,就知道他姓单,他爷爷叫他小蜚。哎,你真是晕头了。”

洛昙深捂住自己跳得激烈的眼皮,胸中剧烈震颤。

他完全没有想到,抱住自己的竟是单於蜚。

又是单於蜚!

单於蜚总是在他最狼狈,最无助,最想被全世界遗忘,却又最渴望关怀的时候出现。

最近这段时间,他多次自问,是否愿意踏入单家这摊泥潭。

答案每次都是“不愿意”。

可心却难以自控地向着单於蜚。

他不断提醒自己,“狩猎”只是一场游戏,而游戏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快活,以及快活完了完整抽身。

单於蜚是他遇见过的最有趣的“猎物”,但不巧的是,这个“猎物”具有极高的风险性。

他不能为了一场游戏而违背原则。

所以,他拼命给自己寻找转移注意力的乐趣,不再联系单於蜚,也不再去鉴枢,即便欲望与想念每时每刻都野蛮生长着、叫嚣着,他还是没有放任自己。

今日,长时间的忍耐令他焦虑难忍,情绪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

他想到了周谨川。

林修翰时不时向他汇报周谨川的近况。他知道周谨川最终选择了自救,放弃发妻;也知道周谨川即便耗尽家底,将来也难以自理……

他残忍地设想,当自己出现在周谨川面前,周谨川会是什么反应?

害怕吗?愤怒吗?

他猜对了一半。

下午,他忍着恶心走进周谨川的病房,俯视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胃阵阵痉挛,强烈的施暴欲冲击着神经。

七年前,因为哥哥临终前的嘱托,他放了周谨川一条生路,今时再见,却仍想亲手杀了对方。

周谨川茫然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认出他。

那一瞬间,他在周谨川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与惊愕,却没有愤怒。

也是,周谨川根本没有资格愤怒!

这一趟探病,称得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周谨川害怕到痛哭,他亦被巨大的悲愤包裹。

而接下来的一幕,直接将他拉到了崩溃的边缘!

周谨川竟然向他作揖叩首,泪流满面,哀求他看在洛宵聿的份上,救救他们全家。

他的后背轰然撞在门上,心脏像被一双贪婪的手撕裂一般。

当年洛宵聿离世,让他发誓放过周谨川一家。

七年过去了,周谨川竟然利用洛宵聿那单纯的爱来要挟他,让他掏钱,让他救命!甚至连尊严都不要,腿断了无法下跪,就在床上作揖叩头。

这一幕狠狠地刺激着他,令他伤恸到了极限。

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会爱上这种人?

为什么哥哥会为了这种人去死?

为什么到死都不清醒,为什么死了还要维护这种垃圾?

周谨川在病房里痛哭流涕,将那些所谓的不得已搬出来反复翻炒。

什么“我一直爱着你哥”、“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他耳膜尖锐地疼痛,在再一次听到周谨川喊“小少爷,你救救我”时,他夺门而出,浑身冰凉,连骨髓里似乎都冒着凉气。

洛宵聿的死,是他一生的意难平。

今日周谨川的言行,让他的不平更添不平!

他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脑中空空如也,最后的记忆,便是俯身倾颓。

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单於蜚接住了再也支撑不住的他。

他半扬起脸,用力吸了一口气。

“说曹操曹操到!”护士朝门边看了看,“小单来了啊?洛小哥已经醒了,急着上厕所呢,你再不来的话,他就要拔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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