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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86)

“我离开之后,我的眼睛给你。我们是兄弟,我的角膜比其他所有人的角膜都更适合你。”安玉心是笑着的,“哥哥,我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唯有这双眼睛。将来,你就用我的眼睛看世界,好不好?”

他胸口泛起久违的酸楚。

“其实我很任性,我总是想——如果我死了之后,有人能记着我就好了。”安玉心垂下眼睫,“我还曾经因为这个想法做过很荒唐的事。哥哥,你换上我的角膜之后,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半分钟后,安玉心自己回答:“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他应道:“我会永远记得,我曾经有一位骨肉兄弟。”

安玉心终于落泪了,小声自责:“不能哭,伤眼……”

“还有什么想向我交待的吗?”他帮安玉心擦掉眼泪。

安玉心抿着唇,过了好半天才说:“哥哥,我替妈妈向你道歉。”

他摇头,“你已经道过歉了。我当时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但我还是应该道歉。”安玉心眼神认真,“哥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替妈妈求你原谅,只是道歉。你不必勉强自己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活得开心一点。”

床头的仪器显示安玉心情绪不稳定,他安抚道:“我明白。”

安玉心缓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在欧律师那里留了一份物品,将来你如果遇到特别难过的事,或者翻不过去的坎,就去找欧律师。”

“是什么?”他问。

安玉心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取。哥哥,你答应我。”

他沉默着,而后应道:“好。”

安玉心离开得很平静,而他接受角膜也接受得很平静。

明漱昇却像彻底疯了一样,恨不得对他啖肉饮血。

一次次接触中,他彻底明白明漱昇为何如此恨他、恨单家。

真相令他感到无奈与可笑。

明漱昇早年极为叛逆,自知将来必然为家族利益牺牲幸福,便在尚未成年之时挥霍人生。

挥霍自己的,也挥霍他人的。

早在十六岁时,明漱昇就背上了不少“情债”,私生活极为混乱。

十七岁,明漱昇看上了清秀英俊的单慈心,以女大学生的身份与他交往,不久怀孕。

在此之前,她已经堕过一次胎,这次依旧选择堕胎。

单慈心却不愿意,“小昇,我们这就去领证。我努力工作,一定让你和宝宝过上安稳的生活!”

明漱昇发笑,“安稳的生活?”

单慈心此时才知,自己认真交往的女朋友并不是什么寒门大学生,而是原城数一数二的千金。

“我不可能和你结婚。”明漱昇说:“我和你只是玩玩,你还当真了?”

“可是你肚子里的是一条命!”

“那你拿去?”

“我抚养他!”

也许是医生建议不再堕胎,也许是突然母性发作,在单慈心的保证下,明漱昇与他一同前往外地,背着明家养胎。

不过到了怀孕七八月的时候,因为越来越严重的孕期反应,明漱昇开始反悔。

但此时,已经错过了打胎的合适时间。

最终,孩子被生了下来。

明漱昇让单慈心发毒誓,决不可告诉任何人孩子的母亲是谁。

成为父亲的喜悦盖过了一切,单慈心答应下来,甚至让明漱昇给孩子起名。

明漱昇娇生惯养,从未吃过生产之苦,而此次为了避人耳目,选择的是条件非常一般的医院,孩子的降生并未带给她丝毫为人母的喜悦,看到孩子时,她甚至觉得面目可憎。

“就叫单於蜚吧。”她不耐烦地说。

“是‘凤凰于飞’的‘于飞’吗?”单慈心问。

明漱昇冷笑,将“於蜚”二字写在纸上。

“这……”单慈心犹豫道:“用这两个字给孩子起名?”

“你不是说取名的决定权在我吗?”明漱昇道:“我就要这两个字。”

单於蜚满月之时,明漱昇与单慈心正式分道扬镳。

因为几乎没有喝过母乳,单於蜚有些发育不良,但单慈心与单山海竭尽所能照顾他,令他安安稳稳地长到接近三岁。

三岁之后,灾难突然降临。

明漱昇接受了联姻,嫁给安家,丈夫安江鹤懦弱歹毒,地位远不如她。

婚后,她流了一次产。医生说,她上一次生产受环境影响,身体受到了不可挽回的创伤。

她不允许医生泄露她曾经生产的事,安江鹤虽然知道,却不敢声张。

她开始怨恨单於蜚与单慈心。

不过之后,她终于顺利怀孕,生下安玉心。

然而,安玉心却天生体弱多病,而她也再也无法生育。

她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单慈心身上。

如果不是单慈心劝她生产,她就不会落下病根,她好不容易产下的孩子,也不会是个病秧子!

此时,明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力量已经交到她手里,她迫切想要使用、指挥这些力量。

她发现,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将单家玩弄于掌间。

而安江鹤旁敲侧击向她建议——你那么恨单家,我们的孩子又那么孱弱,将来说不定需要做什么手术,不如……就将那个不该出生的小孩,当做玉心的供体吧。

在明漱昇的授意下,单慈心被折磨成了疯子。

因为明漱昇认为,只有疯子,才不会泄露秘密。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单家仿佛被梦魇缠上,莫名其妙的债务从天而降,暴力在很多个安宁的夜晚突然杀到。

弱者的呐喊与挣扎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他们一把。

单於蜚还记得,单慈心去世前最后一次清醒,眼中皆是绝望,颤抖着说:“对不起。”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对不起,不该让你降生,让你受苦”,还是“对不起,爸爸没能好好保护你”。

单慈心绝非一个好父亲,但为了让他活下来,已经竭尽全力。

“是你逼玉心的!”角膜移植手术之后,明漱昇歇斯底里,“如果没有你,他不会生来就不健康!你夺走了他的健康,还要夺走他的角膜!你不是人!”

那时,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权势滔天,明漱昇也没有被他送进精神病院。明靖琛站出来,将明漱昇痛斥一番,问:“恢复得怎么样?”

他例行公事似的回答,“还行。”

“学校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眼睛要养,学业也不能落下,明白?”

“嗯。”

进入原城市区后,车时行时停,单於蜚醒来,蹙眉看向窗外。

“先生,快到了。”秦轩文转过身来说。

前方是一片别墅区,明靖琛“退休”之后就住在那里。

昔日呼风唤雨的明家掌权人苍老了许多,虽然衣食无忧,处处有人伺候,但偌大一栋别墅,其实就是一座华贵的监狱。

他请进家门的“狼”将亲生母亲送进精神病院,将他这个亲生舅舅软禁在辖地里,将明家的一切收入囊中。

“你又逼你母亲去那种地方!”明靖琛用愤怒掩饰着恐惧,几乎要摔掉手中的茶碗。

单於蜚并不动怒,淡淡道:“人应该为做过的事承担后果。”

明靖琛老了,两鬓斑白,明氏这些年的动荡已经消磨掉了他过去的体面与风度,“狼心狗肺!你别忘了,你是明家的人!”

他看了看明靖琛,平和道:“但我姓单。”

第81章

混迹商界的人都知道,昔日原城名门明氏现在的当家人不姓明,姓单。单先生掌权之后,甚至将明氏“拔”了起来,不再将原城作为根据地。

明氏在国内其他城市、海外不断扩张,生根散叶,留在原城的是一帮老朽,一堆腐烂的根茎。

不过单於蜚偶尔会回来看上一眼。

安玉心离世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国,最初只是攻读学位,后来渐渐被明靖琛安排参加上流活动。他很不习惯穿着名贵的西装与人寒暄周旋,但大约是天资聪慧,适应力强,没花多少工夫,便适应了那种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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