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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20)

谢母皱眉。“竟是这样!她身子不好,当日怎不和我说?她既叫我婆母,难道我是那种不顾她死活的人?”

谢长庚没有接话。

她叹了口气,又小声抱怨:“我就知道!当日她进门,我看她第一眼,那娇滴滴的,身子骨跟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不是好生养的福相。怎及凤儿……”

她仿佛忽然想了起来,脸上又露出笑容,笑眯眯地说:“庚儿,娘跟你说个事,凤儿过来了,不晓得你方才见到她没有。我想着,她反正也快是我们家的人,就让她住到你那边去了。你这趟回来,在家多住些天,娘挑个好日子,把凤儿的事给办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多年的心事。”

谢长庚道:“娘,我正想和你说这个。慕氏既没回,这事还是再等等,现在不便。戚家二娘,往后也不方便再住那屋。您身子要是好了,就让她回吧。”

谢母不悦:“这事先前我跟她说过,她自己亲口答应由我做主的!她要是不回,难道让凤儿一直等?凤儿也不小了,都快二十了!等了你多么多年,你还要她再等多久?”

“阿母,慕氏是正室,这种事,她不在,我们若便将人接进来,于规矩……”

“我还是你娘呢!”

谢母打断了儿子的话。

“我可不管外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里是谢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做婆婆的要看儿媳行事的道理!”

“阿母,你听我说,现在就让人进门,确实不便……”

谢母定定地注视着儿子。

“庚儿,娘当初为了生你,磨了三天三夜,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总算命大,才熬过那一关。你爹白读了那么多书,功名不中,最后只当了个驿丞,家中能有多少进项?你打小聪明,我为了供你读书,天天纺纱搓麻,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好容易将你养大了,总算看到了点希望,不想你又杀了人!那几年里,我担惊受怕,无依无靠,是戚家照应了我。”

“你大概早就忘了,但娘却没忘,也不敢忘!那年乡里遭了水灾,凤儿一家带着我逃难,过桥的时候,桥突然被水冲断,连人带车掉进水里。当时我和凤儿的娘都在车里,要不是凤儿抱住桥柱子,死死抓着娘的手不放,娘早就喂鱼去了!娘是活了下来,可凤儿她自己的娘,却就这么没了!”

“我们谢家,不但欠戚家的恩,还欠她人命!凤儿在我眼里,比我亲女儿还亲!后来知道你在外头自己订了亲事,没法改,只能作罢。让她做小,本就够委屈她了。现在你要是不要她了,我告诉你,娘就不活了!”

谢母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谢长庚眉头紧锁,迟疑了片刻,起身,跪到了地上,郑重磕头。

“阿母,是儿子不孝,从小累母亲担惊受怕,如今又令母亲失望至此地步。此事并非儿子不愿,而是如今确实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阿母长居家中,外头有些事并不知晓。接个人进门,固然是件后宅小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长沙国慕氏认为是对他们不敬,那便有些麻烦。且儿子如今官做大了,朝廷里,树敌也多,背后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虽小,若被有心之人抓住大做文章,也是有可能的。”

谢母有些吃惊,望着儿子的郑重神色,渐渐止泣。

谢长庚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母,戚氏对母亲的恩情,儿子怎敢忘?儿子倒是觉得,阿母如今这样的安排委屈她了。并非只有如此才能回报。阿母何妨将她认为义女,往后,倘若儿子能够心想事成,必厚待于她,报她当日救母之恩……”

他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了一人,“噗通”跪在了地上。

戚灵凤朝着谢母磕头,哽咽道:“老夫人,你对凤儿的好,凤儿感激不尽。倘若因为凤儿惹你母子生隙,那便是我罪该万死!求老夫人千万莫再逼他。明日凤儿便回我兄弟那里去了。”

谢母急忙过去将她扶起,安慰了一番,转头看向儿子,皱眉:“你看看,凤儿如此懂事,比起你娶的那个慕氏女,谁好谁歹,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凤儿自己既也如此开口,此事先便放着,但人都来了,不好再回她兄弟那里去了,先以我干女儿之名在家里住下来,等那个慕氏女回来了再说!”

谢长庚不再表态,含含糊糊地唔了几声,说夜深了,让母亲再去歇息,退了出来。

他回到东厢屋,将门反闩之后,提起行装,走到了柜前,手握住柜门上头的那只门把之时,一顿,忽然想了起来。

迟疑了下,他慢慢地打开了柜门。

入目所见,还是和前次一样。

衣柜里装满女子的衣物。也不知香囊里填的是什么香料,这么久了,幽香依然不减。

谢长庚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日美人榻上刺痛自己眼目的一幕。

石榴红裙,轻霞薄绮。

人前一派高贵,私底下却放荡至此地步,也是匪夷所思。

他扫了一眼柜中她留下的衣物,便仿佛见到了她那张脸,眼底浮出一缕厌恶之色,“砰”的一声,关了柜门。

次日,谢长庚早早地去了正屋,亲手服侍自己的母亲用饭,用完了早饭,他告诉自己的母亲,朝廷还在等着他去上京述职,他恐怕没法再在家里尽孝道了,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和母亲辞别。

谢母万分不舍,但儿子前途要紧,怎好耽搁?点头答应,替他收拾了行装,被戚灵凤扶着,一路送了出去。

谢长庚叮嘱下人服侍好母亲,便动身离家。又是一番兼程赶路,终于在月底时分,风尘仆仆抵达上京。

他在京中早就有了一座赐宅,宅中奴仆齐全,入了宅邸,便沐浴休整,预备明日上朝述职。

深夜,一道来自宫里的密信,悄悄送到了他的手上。

密信来自刘后宫中一个名叫曹金的太监。

这个太监是刘后身边杨大太监的徒弟,早两年前起,便成了谢长庚的人。

每次谢长庚回京,当夜便会收到消息,已是惯例。

这次也不例外。

曹金带出来的,都是谢长庚不在之时,朝廷或宫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大多他都已知道。

但有一条,引起谢长庚的侧目。

曹金说,内史张班,前几日曾入宫求见刘后。当时进言私密,自己也未能获知详情,但张班所言,似乎是与长沙国有关。

因谢节度使与长沙国有联姻之好,既有消息,便一并告知,供其参考。

谢长庚看完,将信凑到烛火上。

他望着在火苗的吞卷中慢慢化为灰烬的纸,出神了良久。

第14章

次日清早,离辰时还有一刻,朝会便要开始了。

按照惯例,早到的大臣们,先都集中在东朝堂等候,等刘太后带幼帝上朝听政。

众人或坐或站,三五成群,低声议论。

他们议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刘后面前的红人,河西节度使谢长庚。

他昨日傍晚到的京城,给宫里递去折子,太后体恤他旅途辛劳,让他不必即刻入宫拜见,先休息一晚,明早觐见也是不迟。

这个消息,早就已经传开。

众人都在谈论他不久前平定的江都王乱的功勋,羡慕他再立大功,此次入京述职,必又少不了封官进爵。

正说着话,堂口进来了一个宫人,传太后的话,道今早的朝会延迟半个时辰,让诸位大臣继续在这里等候。

宫人一走,东朝堂里,顿时嗡嗡声四起。

人人心知肚明,这必是刘太后在单独接见谢长庚。

为了他的觐见,竟连朝会也要延迟,叫自己这些人继续干等在这里。

众人除了羡慕,难免也有几分嫉妒。

于是很快,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的关注焦点,就从河西节度使谢长庚的功劳,变成了一条前些日刚传至上京官场里的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