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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21)

年初,谢长庚与三年前定亲的长沙国王女成亲,不想遭逢江都王乱,新婚之夜,他抛下娇妻,离家而去,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当时有同僚去赴喜宴,一传十,十传百,早已人尽皆知。

但大约是他当时没安抚好新妇,新妇一气之下,后来竟然回了长沙国。就在上月,平定叛乱之后,谢节度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长沙国,想要接回王女。却没想到,在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非但没能接回娇妻,据说,还遭到了一向就看不上他出身的年轻的长沙王的羞辱,最后灰头土脸,空手而归。

这条小道消息的最初来源,应该出自于朝廷派在长沙国的监正。

朝廷在每个藩国里都驻有监正官,每月上奏一本,禀告自己当月监察所得。这是本朝设藩国之初便定下的规制。

不管消息的真实性如何,反正对于大多数的在京官员而言,本就对出身莫可多言的谢长庚又妒又瞧不起。从这个立场而言,他们倒都成了长沙王慕宣卿的支持者。能见到谢长庚吃这样的瘪,出这样的丑,茶余饭后,谁还不幸灾乐祸,说上个几句?

现在朝会也因为他的到来而推迟了。

众人索性放开了,开始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地传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对谢节度使的遭遇深表同情。

同一时刻,谢长庚正候在宣政殿外。

虽然人不在东朝堂,但此刻,那里头的同僚们正在谈论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昨夜曹金传给他的密信里,也提过此事。大约是怕引发他的不快,只简单提了一句,道他此次长沙国之行的遭遇,已传扬了开来。

谢长庚神色平静,站在殿外等候传召。

伴着一阵脚步之声,刘后身边的大太监杨广树亲自从殿内出来,道太后召见,引着谢长庚进去。

谢长庚跟了进去,行至端坐于殿中的刘后面前,行臣子的跪拜之礼。

刘后不过四十多岁,便已做了多年的太后。十年前,来自长沙国的慕氏皇后薨,次年她被立为继后,所生的儿子,一并被立为太子。

皇帝本就有暗疾,没两年也驾崩了。继位的皇帝年幼,理所当然,一切事宜,都由升为太后的她来听政处置。

她掌权之后,排除异己。被分封在各地的赵姓藩王们,自诩龙子龙孙、天潢贵胄,怎甘被外戚拿捏坐以待毙,无不想着除去奸后,由自己取而代之。

这便是持续了多年的国乱根源所在。

藩王们太多,联合起来反对刘后执政,不是这里造反,就是那里逼宫,刘后纵然再有手段,母家再有势力,也是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三年之前,叛乱又起,乱兵直扑上京,刘后派人平叛,却屡遭败绩,上京岌岌可危,正当面临空前压力之时,谢长庚横空出世了。

这三年里,他凭着超群的军事才华,先后帮助刘后镇压了数次藩王的汹汹作乱,刘后的地位这才得以稳固,她怎不对他另眼相看?

她笑吟吟地让谢长庚起来,命宫人赐座,笑道:“你昨日递上的陈情折,本宫与陛下连夜看了,很好。江都王之乱得以平定,你居功至伟。你为朝廷分忧解难,陛下虽年幼,却也知道和本宫说,谢卿乃忠臣良将。你要什么封赏,尽管开口。”

谢长庚说:“此不过是为臣的本分。臣奉旨讨逆,赖太后与陛下的洪福,又仰仗军中将士死力效命,方不辱使命。臣原本不过一草莽,有今日之荣,已是感激不尽,再无半分邀功之念。

刘后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脸上露出笑容。

“谢卿,你年纪轻轻,已做到今日的官职,虽说是因功得封,但再往上,本宫怕你真要成众矢之的。这回,本宫也不再加封你爵位了,改封你母亲的诰命,如何?”

谢长庚下跪谢恩。

刘后叫他起身,又叙了几句话,道:“因了江都王之乱,累你新婚之夜离家,本宫很是愧疚。听说你上月,去了趟长沙国?”

谢长庚抬眼,对上刘后关切的目光,说:“平定江都王乱后,臣有幸获赐归乡探亲的机会,当时回到家中,得知夫人到我那边之后,水土不服,身体欠安,已回了长沙国,臣便走了一趟。”

“原来如此。她身体如何了?”

“已无大碍,只需多加休养便可。臣多谢太后关心。”

刘后点头。

“但本宫怎的听说,你在长沙国,还遭了羞辱?”

谢长庚面露愧色。

“臣不敢隐瞒。臣出身草莽,为人鄙陋,当初求亲于长沙王时,妻兄便对臣有所不满。如今见我去了,便是怠慢,也是人之常情。”

刘后皱眉:“这个慕宣卿,胆子不小,竟敢如此对你!他知你是我的器重之人,还如此嚣张,日后,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顿了一顿。“长沙国慕氏,对本宫素来怀有恶意。从前曾有人提醒本宫提防慕氏之人。此事,你以为如何?”

她忽然这般发问。

谢长庚说:“长沙王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一国之君,尚且如此。长沙国里又缺兵少将,不似别个藩王,个个兵强马壮,有何可惧?日后即便他们真的敢生事,又能翻起多大的水花?”

“谢卿,日后,倘若本宫要除长沙国,到时,你将如何自处?”刘后盯着谢长庚,又问了一句。

谢长庚对上刘后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别事?”

刘后沉默了下去。

数日之前,她召内史张班商议接下来的定国大计,谈及长沙国时,张班进言,长沙国本就国小兵弱,三年前继位的新王慕宣卿,不但能力远不及其父老长沙王,行事更是鲁莽。听说就在不久之前,他竟独自狩猎,跌下了涧坑,倘若不是运气好,被搜寻的人及时找到了,只怕已经送了性命。而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他不放妹妹随谢节度使回去,还当众羞辱的事,更是个佐证。

比起并无多少威胁力的长沙国,老谋深算的鲁王和手握重兵的平阳王,才是目下真正的祸患,且长沙国在朝臣眼中,不生是非,按时纳贡,更无作乱造反的确凿证据。朝堂里本就暗中有一种说法,道刘后之所以不容长沙国,乃是出于当年与慕后的怨隙。倘若现在对付长沙国,不但给了鲁王和平阳王以可趁之机,且未免有落人口实之嫌。

张班称,现在并不是动长沙国的好时机。不如日后,等除掉了鲁王与平阳王,真要对付长沙国,也是易如反掌。

刘后当时便觉颇有道理,思忖过后,决定予以采纳。

方才她故意在谢长庚面前如此发问,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而已。

毕竟,他娶了慕氏王女。

现在他的回复,也完全符合她对于谢长庚的预判。

以他那样的出身,一边是妻族,一边是能赐他飞黄腾达的皇权。他会作如何选择,毋庸置疑。

没有自己,他就什么也不是。

刘后放下了心,笑道:“前几日,本宫与张内史议事之时,提及长沙国。他的看法,与你倒也大同小异。毕竟,你也娶了慕氏女为妻,倘若不是迫不得已,本宫也不愿你为难。往后,只要慕氏老老实实,本宫自不动他们。”

谢长庚恭敬地道:“臣替长沙国慕氏,谢过太后的恩典。”

刘后点了点头,沉吟了下,心里很快做了一个决定。

谢长庚去了后,她唤来心腹太监杨广树,说:“即刻替本宫草拟诏书,派人带着赏赐,送去长沙国。”

“就说,本宫思及从前与慕后姐妹情深,颇多感慨,记得慕氏王女扶兰,十年前曾在宫中住过,与本宫有旧,本宫有些想念她了,特召她入京叙旧,她身子若是方便,便动身入京。”

杨太监微微一怔,问道:“太后,方才谢节度使不是说她在长沙国养病吗?您又为何召她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