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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46)

但谢长庚当时并未听从劝告,迅速荡清晋王的残余军队,便临危受命,立刻出京来到河西。这几年里,他练兵屯粮,攘外安内,以弱对强,身先士卒,硬是聚齐了人心,数次抵住北人的来犯,这才有了河西今日暂时安稳的局面。

那次之后,刘管等人,对他真正佩服不已,死心塌地。

刘管知他心思细密,算无遗策。但即便是现在,有时回想当初他不听劝阻冒险接任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的举动,刘管还是不大确定,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初衷。

是不欲河西之地落入北人之手,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还是他对自己在那样的不利条件下也能把住全局怀了十分的信心,这才不惜孤注一掷,冒险出京?

但不管怎样,最后他是赢了。回首当初的那个决定,也实在是个明智的举动。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他若能在对北人的战事中,改防御为反击,获得彻底胜利,夺回那三郡二十城,便是真正的人心所向,威望无二。他只要等到刘后的发难,以自保为由而起事,河西十数万将士,对他必唯命是从。他一呼百应,摧枯拉朽,试问,朝廷谁人能够反抗?天时地利人和,他全部占尽。这个皇位,除非他自己不要,否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

大败北人之日,便是他易鼎登极之时。

见他半晌没有发声,刘管又开口道:“节度使固然求贤若渴,更礼贤下士,但这个袁汉鼎,与慕氏关系匪浅,犹如一家,恐怕不大可能会被您所用。何况,河西如今也不缺良将。节度使与其延揽这个袁汉鼎,还不如……”

他想说的另外半句话,有些不大方便开口。

河西内部,如今还剩一个隐患,那便是土人。

面对这些顽固的土人,就连一向无往不利的节度使大人,也有些一筹莫展。

据刘管观察,被节度使送走了的夫人,倒似乎可以用作与土人打交道的突破口。

但这一点,自己能想到,以节度使的心思,不可能没有察觉。

他有点不明白,为何节度使不好好加以利用,反而把人给送走了。

但这种夫妻之事,自己一个外人,似乎也不便开口。且既送走人,必有他另外的考虑。

刘管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的谢长庚,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仿佛沉浸在了某种思绪里,叫了一声:“大人?”

谢长庚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看向刘管,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

刘管去了后,管事回到节度使府,见谢长庚,禀道:“照大人的吩咐,小人以大人之名,将长沙国的人引入驿舍落脚了。”

“领队袁将军叫小人转话,道他带来了长沙王慕宣卿给大人的亲笔手书,盼大人尽快拨冗,予以接见,他不胜感激。”

“除了这个,还说过别的没有?”

管事摇头,忽然又想了起来。

“是了。还向小人问及了翁主。小人照大人的吩咐,没提翁主已经回去的事,只推说小人不知。”

管事说完,见他神色冷淡,也没再问别的,便躬身告退,却又被叫住,叮嘱了一番。

管事十分惊讶。

这几年,也时常有朝廷官员被派来河西公干,全部是由节度使府的相关属官接待,按朝廷制度而行。

这一回,管事实在不懂,节度使为何会如此“款待”那个来自长沙国的袁将军。

但吩咐了下来,管事自然照办,匆匆告退,前去安排。

第二天的清早,一个貌美女伎被管事带到了谢长庚的面前。

女伎跪在地上,惶恐地道:“大人,非奴不从大人之命,是那位袁将军不要奴作陪。奴百般勾引,又跪地哀求,道若被赶走,大人便会责罚奴服侍不周,他便叫奴留下,自己出去和人一屋。奴实在没有办法。奴无用,求大人恕罪。”

谢长庚命女伎下去,临窗而立。

管事实在摸不透昨晚这场安排的用意,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便冲他背影问道:“大人,今日可否见他?早上他见了我,又问大人何时见他。”

谢长庚转过身,神色冷淡:“不急,叫他再等个几天。”

袁汉鼎在驿馆里焦急地等待了三天,度日如年。到了第三天,终于等到会面的消息,立刻出发。

谢长庚是在节度使府的议事堂里见他的,但周围没有别人,只他二人。他坐在案后。袁汉鼎向他见礼,呈上了来自慕宣卿的亲笔手书。他拆开,随即请袁汉鼎入座,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前几日颇多事务,今日此刻才得以脱身。怠慢了袁将军,袁将军勿怪。”

袁汉鼎恭敬地道:“节度使客气了。今日能够得见节度使之面,转上殿下手书,我已十分感激。”

谢长庚浏览了几眼,放下书信,笑道:“我与长沙王本为郎舅,如同家人,便有龃龉 ,也无隔夜的仇,长沙王何必如此客气,叫你不远千里跋涉来此。他的心意,我领了。你若不嫌我这里地偏人鄙,不妨多住几日。礼尚往来,正好也容我备些薄礼,等袁将军走时,劳烦带回献给长沙王。”

慕宣卿在信里,除了为他之前带自己妹妹出京一事向他表谢之外,也提出这趟希望能将妹妹一并接回的愿望。

袁汉鼎在焦虑和猜测中等了三天,此刻终于见到了谢长庚的面。

他本以为会受冷待,乃至羞辱,便如前次谢长庚去长沙国时待遇相似。没想到对方谈笑风生,一副过往不计的模样,不管是真是假,此刻,长久以来,埋在袁汉鼎心底的对翁主的关切和心情的急迫,再也无法抑制。

见谢长庚绝口不提,他开口道:“多谢节度使美意。我出行之前,殿下再三叮嘱我代他转话,盼节度使予以方便,容我代殿下接翁主回去。殿下信中想必也提及此事。殿下命我转告节度使,倘若翁主能回,殿下倾力酬谢。只要能拿的出,绝不吝惜。”

他说完,屏住呼吸,望着谢长庚。

谢长庚注视着袁汉鼎,和他对望了片刻,说道:“倘若我告诉你,你来晚了,她人已不在此地。就在前些日,我奉太后之命,又将她送回上京与太后作伴,你长沙国将如何?”

袁汉鼎的心脏咚地一跳,脸色微变,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她是哪天被送走的?”他脱口便问。

谢长庚淡淡地道:“怎的,你想半路拦截,将她带走?”

这一刻,被人一语道出了心思的袁汉鼎,心情是无比的纷乱,又无比的沉重。

倘若能够随心所欲,他一定不顾一切,会去将她救回。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她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就如同前次,分明知道上京于她而言是狼窝虎穴,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开洞庭。

袁汉鼎望向对面那个注视着自己的神色平静的男子,也是翁主的丈夫,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不敢!”

他定了定神,抑制住自己纷乱的心情,又道:“节度使此前既曾带翁主出京,想必对她也是怀有善意。这回又送她回去,应当也是迫不得已。节度使对我长沙国,依旧有恩,殿下得知,必铭记在心。翁主人在上京,我长沙国无能为力,也就只有大人你能护她周全了。我代长沙国的子民,先行谢过大人!”

他说完,从位置上出来,朝着谢长庚便要下跪行叩首礼。

谢长庚看着对面那个就要向着自己行叩谢大礼的身影,说:“袁将军不必如此。方才不过一句玩笑罢了。我既带翁主出了京,又怎会将她再送回去?她人确实不在这里了,但不是去上京,而是回了你们长沙国。”

袁汉鼎一时反应不过来,顿了一顿,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谢节度使,你此话当真?”

“倘若所料没错,她此刻应当早已到了。等你回去,你便能见到她的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