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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7)

谢母听儿子这么说,方勉强道:“罢了,那你早去早回,不要叫凤儿等得太久!”

“她都等了你多少年了!”

顿了一顿,她又补了一句。

谢长庚答应了。

谢母终于再次高兴起来,又要亲自去替儿子收拾东厢那间新房,被谢长庚拦了,说下人收拾就可,自己的东西也不多。

谢母忙高声差人。

秋菊端了个火盆子进来,放在屋角的炉上。

谢长庚过去,亲手拨好炭火,盖上盖,命她服侍好母亲,这才出了屋,回往东厢。

他走过游廊。

门窗上初春娶亲时贴上的双喜还在。只是褪了红,又被斜风刮来的雨雾给浸湿了,皱巴巴地黏在一起。一阵风过,忽从门上脱落,“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谢长庚瞥了一眼,跨进新房的门槛。

随从已将他的随身行装送了进来。阿猫和另个粗使丫头正忙着铺床擦桌,见他回了,叫了声“爷”。

谢长庚点了点头,站在一旁。

俩丫头收拾完屋子,要去解他行装归置衣物,被他拦了,道自己来。

两人向他躬了个身,退了出去。

谢长庚取出自己的衣物,打开柜门,一股幽幽暗香,立刻扑鼻而来,沁入肺腑。

他抬眼。

衣柜里装满了女子的衣物,满目的粉绫红罗、轻烟软雾。角落里,静静地悬着一只刺绣蕙兰的精美香囊。

谢长庚的视线一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年初洞房之夜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入房,刚下了新妇的盖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慕氏女的模样,门便被人拍响,道是朝廷急诏到了。

他匆匆而出,随即脱了喜服,拜别母亲,连夜离家。

走时是初春,今日回来,已是深秋。

此刻回忆新妇的模样,竟想不起来。

只记得红烛摇曳,她深深垂首,绿鬓如云。恍惚间,好似瞥见了一片静默螓首,温柔似水。

谢长庚立了片刻,合上柜门,将自己的衣物随意搁在一边,听到走廊里传来阿猫一边哗哗扫地一边低声哼曲的声,迟疑了下,走到门边,唤了她一声。

阿猫丢下笤帚,跑到门口,探头进来,笑嘻嘻地说:“爷,找我有事?”

谢长庚问她:“夫人过门后,对我母亲侍奉可还周到?”

阿猫可喜欢那位从不嫌自己脏的来自长沙国的新妇了,一听,急忙走了进来,用力地点头:“可周到了!天天大早就到老夫人屋前等着给老夫人梳头穿鞋呢!”

“那她为何突然回去,你知不知道?”

阿猫两手一摊:“夫人没告诉我呐……”

谢长庚沉吟了下,颔首:“好了,没事了。你忙去吧。”

阿猫哦了一声,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吸溜了下鼻涕,忽然福至心灵。

“爷,我知道了!可我不敢说,我怕你会骂我……”

她看着谢长庚,吞吞吐吐。

谢长庚道:“无妨,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阿猫从小到大老做错事,惹老夫人生气,就骂她笨。但爷的脾气好得很,从没骂过她。

爷小时候起,文章就顶好,才十岁,就考了头名的乡贡。但街坊们背地里说,爷看起来是斯文人,实则杀人不眨眼。

他们都很怕他,阿猫却不怕。又得了鼓励,胆子就大了,凑上来,小声地说:“爷,你不在家时,我老听见老夫人在夫人跟前说戚二娘子的好。就前些天,秋菊还在我们跟前说,要不是爷之前离了家,戚二娘子早就是爷的夫人了。我生气,和她吵架,她揪我耳朵,我就跑去告诉了夫人。”

“夫人是不是生气了,这才走了?”

阿猫说完,见他没有说话,眉头微皱,仿佛不快,心里又不安起来,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爷……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往后我再也不敢多嘴了……你别生气……”

谢长庚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温声道:“无事。我知道了。你去吧。”

阿猫见他不怪,这才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又说:“爷,你什么时候早些去把夫人接回来呀!她人可好了,还帮我看病!我的鼻子已经好多啦!秋菊老是骂我烂鼻子,气死我了!”

谢长庚点了点头。

阿猫向他躬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长庚环顾了一圈新房,踱至南窗前,双手背后,望着窗外云霾低垂,秋雨霏霏,渐渐地出起了神。

第5章

这日,陆氏备好五牲之礼,带着一众随从,和扶兰出城,渡船行至君山,到神殿祭谢神明显灵,保佑自己丈夫那日化险为夷。

祭神完毕,姑嫂从神殿出来,下山之时,扶兰问道:“阿嫂,师傅可在山中?若在,我去看下他老人家。”

师傅姓李,是当世名医,人人都叫他李药翁。年轻之时,他曾在宫中做过太医,后来出宫,游历四方,一边编撰医书,一边在民间行医。多年之前,他行至洞庭,喜爱此间山水,于君山结庐而居。扶兰父亲慕其名,亲自寻来拜访,渐渐有所往来。药翁见王女小小年纪,对自己的那些草药就显露出兴趣,也喜她聪明,遂收她当了半个弟子,闲暇之时,教她些医术。

年初扶兰出嫁之时,师傅还在君山。

陆氏笑道:“你出嫁没多久,药翁也就下山去了,不知何日归来呢。”

扶兰说:“阿嫂你先回城。我去师傅那里看下药园。”

陆氏知小姑和药翁的渊源,点头:“也好。那我先回城了,你早些回来。”

扶兰答应,目送陆氏下山,自己循着山径,来到了师傅的住处。

这是一座隐于半山的庐舍,编竹为篱,几间草舍,后头有个很大的药圃。

师傅下山了,但这里还留了个名叫阿大的童仆,照管药圃。

阿大是个孤儿,被师傅捡来养大的,老实巴交,正在屋后忙碌着,忽见王女来了,惊喜不已,急忙放下锄头,跑出来迎接。

扶兰叫他不必管自己。来到药圃,帮着晒制了些刚采的新鲜草药,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

慕妈妈开始催她回城。

日已西斜,扶兰也知该走了,叮嘱阿大照顾好药圃,洗手出来,一行人下了山,行经一株老柏旁时,侍女茱萸笑道:“翁主,他们说这老柏是神树,能通灵,好些人都特意来这里拜它呢。咱们既经过,也去拜拜吧。”

老柏深深地扎根于山壁,盘根错节,虬枝茂叶。千百年来,山风劲吹,它自岿然不动。

扶兰停步,遥望片刻。

“不早了,下山吧。”

她说完,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踏着山阶而下。

当地有个传说,君山半山这株生于峭壁的老柏,是开天之时,湘君和湘夫人亲手所植,与君山同龄,可佑世人姻缘。

同行的人里,几个年纪小些的侍女,都有些心动。不料王女没有兴趣,只好作罢,跟着下了山。

等在山下的侍卫摇船,送扶兰一行人上了岸,坐车回到城中,已是掌灯时分。

扶兰才进王府,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谢长庚平定了江都王之乱,派人给慕宣卿送来了一封信,道自己不日便到长沙国。

陆氏得报扶兰回府,带着信,匆匆来到小姑闺房,寻到了她,面上带笑。

“兰儿,妹夫信里说,他此行过来,是为拜祭父王。自然了,除了拜祭父王,想必也是接你回去的。”

成婚才半年多,小姑就不顾山遥水迢,自己回了长沙国。虽说是君山大帝托梦所致,她不放心王兄,这才亲自赶回来的,但这些日,陆氏从茱萸等侍女的口里,知道谢母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那日小姑离开时,还曾与谢母发生过不快,谢母甚至提了纳妾的事。

新婚才半年多,丈夫不在,新妇便不顾婆母阻拦,强行回了娘家。即便事出有因,在世人眼中,就是新妇一方不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