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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8)

丈夫已经化险为夷,伤也无大碍了,但小姑却矢口不提回去。

陆氏疑心她是因了谢母所提的纳妾之事,负气在心。

怕小姑多心,虽然没在她面前提及半句,但陆氏心里,还是很为她担忧,唯恐她因此见恶于谢家,乃至失了新婚丈夫的心。

等谢长庚回了家,万一见怪,不来接她,到时,小姑恐怕有些难做了。

不回,自然不可能。若就这么自己回去,未免又有失脸面,且日后在谢家,情势恐怕更加不利。

她正暗自愁烦,今天去拜谢君山大帝之时,还特意替小姑祈祷了一番。

没想到心想事成。一回来,竟收到了这样的好消息,怎不叫她为之欢欣?

她将谢长庚写给慕宣卿的信递了过来。

“兰儿你看!”

扶兰却没有接信,脸上也不见半点欢喜之色。

陆氏不解,问道:“你怎么了?妹夫就要来接你了,这不是好事吗?”

扶兰让侍女都出去了,待屋里只剩自己和陆氏了,方道:“阿嫂,我不回去。”

“我欲和离,与谢家断了干系。”

陆氏震惊不已,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小姑神色郑重,不像是在信口胡言,方吃惊地道:“你怎的了?成亲才半年多,竟要和离?你从前不是一心系于谢家郎吗?何况你们成亲后,恐怕连话都还没说上一句,怎的突然就要断了干系?”

扶兰沉默间,陆氏忽想起侍女的话,急忙又劝:“兰儿,先前阿嫂没说,是怕你多心。我也听你侍女提过几句,道你婆母有意接戚氏女进门。你若不愿,等见了妹夫的面,和他好好说就是了。你们才成婚,你若不点头,就算他和戚女渊源再深,想必也不能拂了我们长沙国的颜面,定要将人抬进门来。”

她执住了小姑的手,压低声:“兰儿,你听我说,你是谢家主母,此事,只要你不松口,人就不可能进的了门。凭着你的容貌,再用些手段,何愁收不住妹夫的心?何况,还有我们长沙国呢。国虽小,但你翁主地位就在那里!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何至于叫你心灰意冷至此地步!”

扶兰道:“阿嫂,你说的,我都懂,但我要和谢家脱离干系,并非因为戚家女,而是我已改变想法,看不上那个姓谢的了,更不想再在谢家蹉跎我这一生。”

“我这趟回来,就没再打算回去了。我也不会再改变想法。恳请阿嫂见谅我的任性,成全于我,勿再劝我回去。”

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陆氏吃惊地注视着慕扶兰,恍惚之间,竟生出了一种陌生之感。

这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该有的想法。

她印象中的小姑,温柔而贞静。

记得年初她出嫁的前夜,自己陪她同睡。她的紧张、期待和羞涩,至今历历在目。

陆氏实在不知,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她仿佛突然就长大了,不再是自己熟知的慕氏王女了。

“兰儿……”

陆氏为难了,犹疑不决。

“你想和谢家脱离干系,本也无妨。若真不愿再留于谢家,阿嫂自然不会逼你回去。只是这并非小事,也没那么容易。你婆母虽说提了纳妾,但人并未进门。即便进了,这也不是咱们能提和离的借口。更何况,这是父王当年替你订下的婚事,关乎长江水道和我洞庭的四方平安,好端端的,我们如何向他开口?”

朝廷这场已持续多年,至今还没完全消停的藩王动乱,始于当年的刘后掌权。战乱一起,各地便随之动荡不安,诸多藩国,或野心勃勃,或身不由己,相继被卷入。最多之时,竟有十余国之众。

长江两岸,自古便出江洋大盗,而洞庭北纳长江,西接湘、资、沅、澧四水以及汨罗,水路四通八达,更利养盗。外头战事一起,洞庭四方,便骚乱不断。

三年之前,老长沙王预感自己或许不久于人世。他在之时,还能凭着往日威势,震慑四方,但自己若是不在了,时局纷乱,恐怕终有一日要波及长沙国。儿子慕宣卿,一时恐怕无法独力支撑局面。

那时,十九岁的谢长庚,已聚集人马,荡平大盗四起的长江,牢牢制住了上游水道,亦把控着朝廷漕粮的运输。

老长沙王此前在剿接壤长沙国的一个为害地方多年的江洋大盗之时,曾得到过谢长庚的助力。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个出身低微,但能力卓绝、行事亦讲究规矩的青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认定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长庚的身上。

仿佛心有灵犀,恰这时,谢也主动上门,前来求亲。

婚事便这样顺理成章地订了下来。

十三岁的长沙国慕氏王女,许给了十九岁的长江匪首谢长庚。

不久,谢就因了长沙王的保举,被朝廷延揽,摇身一变,进阶成了江陵刺史。

当年,长沙王病去,而谢长庚就此凭着战功,一路晋升,短短三年时间,便做了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节度使,令人侧目。

不讲别的,仅从这桩婚事本身而言,于谢,或者长沙国而言,都是一桩各自有所得的良缘。

谢长庚步入官场,而长沙国,也如老长沙王所期盼的那样,就此太平,四境无虞。

阿嫂有这顾虑,扶兰怎不理解?

她说:“阿嫂,不用你们开口,我会和他说的。倘若他自己同意了,也不影响我洞庭四方水域的平安,你们可否成全?”

就在这时,门被人一把推开。

扶兰转头,见兄长慕宣卿坐于辇上,停在门口,满脸的怒容。

“阿妹!谢家欺人太甚!这才多久,竟敢如此羞辱于你!姓谢的本就是个巨盗,怎配得上你!你不必担心。阿兄再无用,也不会让你受如此的欺辱!”

第6章

“宣卿……”

陆氏担忧地叫了声丈夫。

“阿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慕宣卿厉声喝道,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他夫妇感情一向很好。慕宣卿还是头回,在人前用这样的语气和妻子说话。

王怒,近旁侍从,皆面露惧色,纷纷下跪,匍匐于地,不敢动弹。

陆氏知他应是知道了谢家意欲纳妾之事,这才如此愤怒,不顾腿脚还没痊愈,就这样过来了。

她知丈夫的脾气。

本就深恨自己无能,当初因为得不到父王的信任,才将王妹许给了一个江洋巨盗。

于王妹而言,本就是极大的委屈了。

现在谢家竟还敢这样对待她,他怎可能忍得下去?

虽然凭了直觉,陆氏心里总觉这事不像小姑表面说的那么简单,内中或许另有隐情。

但丈夫是长沙王。他已如此表态了,她怎能再表异议?

何况,小姑的态度,更是如此坚决。

她刚刚救了自己的丈夫。

即便最坏打算,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变,会致使长沙国和如今权势如日中天的河西节度使谢长庚关系决裂,乃至交恶。

但还有什么事,后果会比长沙国险些失去王,继而除国来得更要可怕?

倘若不是小姑得了神明的托梦,及时送来那封救命的信,现在自己恐怕已经没了丈夫,长沙国没了王,这个国,很快也将不存了。

陆氏本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这样一想,也就坦然了。

她沉吟了下,点头。

“也好。倘若兰儿你真的决意与谢家脱离干系,阿嫂与你王兄一样,定会助你。”

“国在,你便是我长沙国的王女!”

慕宣卿望了眼妻子,神色这才缓了些,命周围侍从全部退下。

“阿妹,你可记得十年之前,你六岁时,姑姑薨于宫中一事?之前,我从没告诉过你,那时父王分明得到过消息,姑姑之死,大有蹊跷,或与当今之奸后脱不了干系。但姑姑临终之前,却又命心腹给父王带了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