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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垦丁(4)

作者: 水银灯河 阅读记录

而她亲眼上阵甄别,势要关掉夸耀添加给他的滤镜,然而,才发现,传言是原装镜头,一分假都不掺。

他着一件白衫,领口最上的一颗扣子因天热消极怠工,敞开着,任衣领勾勒男性特征分明的喉结。

只手托着脸颊,靠在沙发上,喝了点酒,唇色润泽。他眼睛里盛了烛光、期待和她捉摸不透的情绪,盯着她的脸,却又不似在看她。

他要从她身上,找到赵色空[2],想看看,她的天真是不是真,为情痴妄又是否真痴。

她飘远的思绪被爷爷的说话声拉回,他说:“《孽海记》[3]倒不错,说起来这折子戏我有几年没听过了,小谢这折点得好。”

谢平宁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她。

她将手里的蜡烛,插进在离自己最近的烛台。

做决定时,她一向出人意料,这次也不例外。她说:“我还是唱《游园》吧。”

不容他人再多挽留,她从桌上捡起一只筷子,视作折扇,出声,声若清莲,绽一只《皂罗袍》[4],年纪虽不大,还常被人说一句:火候不成,还要历练。但胜在声脆,气息稳,总能赢得叫好。

一曲罢,她垂眸落目,眼睛是看往谢平宁在的方向的。

可旁人只以为,她是在等爷爷的点评。

爷爷一拍手,奶奶也跟着附上掌声——奶奶自幼学昆曲,知这一段将成,幕后有多少苦水可吐。

呆头鹅刘宇岩多数时候听不懂,但美的感染力是一视同仁的,他微微震撼,许久没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听曾贝唱曲。

“好!唱得不错,咱们家贝贝果然是一顶一的女旦,一出《游园》,恰似如梦畅游啊。”爷爷不住赞叹,一边又问身边的谢平宁,“小谢你看呢?”

他点头,好像在笑,低声点评:“是好曲儿。”

曲是好曲,人也是美人。

曾贝唱完,才有羞意上来,后入席落座,就只管低头咬吐司了,耳边是谢平宁和爷爷时有间断的交谈。

他们聊来时的路线。从北京飞高雄,再搭电车到垦丁市下。

还聊钢琴。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多年以前,谢平宁曾是爷爷钢琴课上的学生。恐怕他在钢琴上造诣还不浅,不然怎会得爷爷如此赏识。

不过后来,怎么变成彻彻底底的工科生,专门与各种地质土壤过不去,就不知原因了。

电路到晚上九点才修好,但这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了,谢平宁也拿了两支蜡烛回了房间。

只剩下她跟刘宇岩,一直等到九点来电,只为守一档综艺节目。

晚上因为吃得清淡,两人才不到十点就喊饿,嚷嚷着要芬姨,煮一锅卤肉饭。

等到煮好,端上来的卤肉饭,肉燥是不肥不腻,肥瘦刚好,再淋上黄澄澄香喷喷一层芬姨秘制的卤汁,筷子搅拌之后,香味四溢。

曾贝用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看对面刘宇岩吃得正香,忍不住损他:“芬姨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呢,真是想不通哦。”

“比不上你,大小姐。”刘宇岩嚼着饭,还要回她,“好吃懒做这项,咱俩半斤八两。”

曾贝哼了一声,“我好歹会唱昆曲,你呢?”

“那我还会打游戏呢。”

“油与盐!你——”曾贝说不过他,就要动手,要拍上他胳膊的手被厨房里阿姨喊住:

“行了啊,又吵——快上楼去问问你们平叔要不要吃。”

刘宇岩立即拿筷子指她,先发制人,说:“你去。”

曾贝撇脸,“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跟她僵持,他有无尽耐心。

两人无言了一会儿,刘宇岩先出声:“这样吧,猜拳,谁输了谁去。”

曾贝不肯,“喂,油盐,你讲点道理好吧,你妈叫你去诶。”

刘宇岩哪里会听她这套,伸出一只握成拳的手,抬了抬下巴,指她,问:“来不来嘛?”

曾贝看了他一会儿,少年意气驱使,让她最后还是伸出手,跟他一决高下。

布——剪刀。

曾贝——刘宇岩。

她输了,刚要赖皮,被刘宇岩看穿,先夺了她碗里的勺子,不让她继续享受宵夜,嘴里说:“愿赌服输,去吧。”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越想她越气愤,但人却不知不觉走完了三层楼梯,到了阁楼房间门口。

她静静站了会儿,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这才敲门。

敲门声响两下,门便从内打开。他刚洗完澡,换了一件白T,下面是深灰色的运动裤,光着脚,没穿鞋。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移开视线,沉默着,一言未发。

还是他先问:“有事吗?”

她才想起来说话,但太紧张,来时的目的忘了大半,直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无意叨扰,但我还是要申明一点,你现在住的房间,原本是我的,所以——”

她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打断她的,是他说:“我们以前见过。”

“嗯?”她怔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继续说:“大概七八年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说着,手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两下,“你那时大概这么高。”

她以为他想套近乎,因此表面上还摆着冷漠表情,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他:“哦,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他耸耸肩,也无话可回。手撑着门板,看看她,“请问还有事吗?”

她刚想说没事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刘宇岩的声音,在问她怎么去这么久。

她这才想起来正事,咳嗽了声,偏头依然不看他,说:“芬姨问你吃不吃卤肉饭。”

她还要催促,“快点决定,卤汁要是冷掉,就不好吃了。”

他关门的欲望强烈,摇头说:“不用了,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

她点点头,不强求,说了句:“行。”

错过这道美味,将成为你毕生的遗憾。她在心里为他惋惜一秒钟。

说完,准备下楼,但脚还没转过方向,突然被他叫住:“等一下,”

他让她停住脚步,自己却到房间里去了。出来时,手里拿两张纸巾,递过来,等她接住,一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嗯?”

她看着他送过来的白色纸巾,有些懵。她下视,努力想望到自己的唇,忽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在他的目光里,火速下楼。

三层下二层的楼道转换间,窗玻璃被黑夜衬出镜子的既视感。她着急停下脚步,对着玻璃自照。

但玻璃的功能还不太齐全,镜子里的她只有黑白颜色。她的脸是白色的,黑白色遮盖住不少脸部细微缺点,五官立体,看上去完美无缺。可嘴角却有一块黄豆大小,看不清颜色的类似汤汁的凝结物。

她反应过来,痛苦闭眼,双手将脸捂住,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

真是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化用汤显祖《牡丹亭》杜丽娘台词和孔尚任《桃花扇》情节。(这两部都是昆曲)

[2]:色空是《思凡》里面的主人公超可爱小尼姑

[3]:《思凡》是昆曲《孽海记》里的一折。

[4]:《皂罗袍》是昆曲《牡丹亭》里《游园》一折中的一段唱段(最出名的那段,林黛玉听了都落泪的那段,你们应该知道,我就不贴了。)

这些引用都不明显,但是我还是注一下,尊重原作者,不要说我啰嗦噢虽然我真的很啰嗦~

第4章 4

隔天难得早起,是因为昨晚卤肉饭吃得太多,胃胀气,害她觉睡到一半,就要被生理机能吵醒,跟周公说拜拜。

她刷着牙,从卧室配的卫生间里走出,嘴里含一大口牙膏沫,走至窗边,撩起窗帘外望。本是看风景,但居然看见谢平宁,穿一身运动服,立在院门外,微微低头,手抬着,是正在打开铁制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