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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05)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又细细打量他几眼,几月不见,容貌气质上还有些细微的变化。许是在外辛苦,脸又变黑了些,愈显成熟内敛;棱角分明宛如刀刻,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峻;薄唇抿着,干裂发白,一如他此时焦灼的情绪。

“好了!”被他审视半晌,我终是耗不住,笑着拨开他的手, “你在担心什么?我这不好好的么?只因想你,一时心急气恼罢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在我身旁坐下,捉过我的手,握在手心里。

此刻才想起忽必烈交给我的任务,我一时心绪激动,酝酿了片刻,从他掌心抽出手,挪到他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地拱拱手:“安童那颜荣膺相位,恭喜恭喜!以后小人就得叫您一声‘安相公’了!”

这话一出口,感觉还是怪怪的,一声“安相公”,瞬间觉得他老了二三十岁,再看看面前少年的脸,又觉得十分违和。

“浑说什么呢?”安童一把打开我的手,面上还是严肃模样,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我说真的!”我着急道,“大汗要任命你为丞相了!”嘴上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期望从他脸上看出意外或是欣喜的神情。

可他只是笑了笑:“我知道的。大汗已告诉我了。”

我瞬间泄了气,还以为能第一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让他高兴一把,哪知慢了半拍。心下失望,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说?还没答应罢?”

安童点点头:“嗯,大汗让我回去再好好考虑。”

看他那副不动如山的稳重模样,我鄙夷地撇撇嘴,不屑道:“你不会也来个‘三辞三让’罢?我父汗可没那个耐性,弄那些虚应套子。”

安童听了不高兴了,笑意一扫而光,脸上透着不快,冷冷道:“我并非是有意托大!朝廷爵禄,是国之公器,岂是像你说的那般随便?大汗虽独揽权柄,也要考虑朝臣的意见!”

谁想他变脸变得这么快,丝毫不给我面子,我好不尴尬。待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刚才的话,多少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必是如此惹恼他了。

到底有些心虚,遂放软声气:“我只是看不惯朝臣那些口是心非的虚伪模样,也不想你学那些。”

他见我这般,也自觉刚才语气重了些,拍拍我的手,缓声道:“我并未断然拒绝。只是贸然答应,只会成了别人的笑柄。他们会说我依仗大根脚出身,又与大汗有椒房之亲,未经历练,就谬居相位……这个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一旦出了差池,那就是众矢之的!到时候……”

“……”我闻言默然。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只顾替他高兴,只顾想着种种好处,却从未考虑这些关节。的确,安童年少,能被破格提拔,不仅因为个人能力,若非勋贵出身,此事想都别想。与忽必烈的姻亲关系也是不能忽略的因素。这样说来,别人是否信服,就要打个问号了。

而且如他所说,骤然登上人生巅峰,的确风光无限,可一旦出了差错,跌下来就是万丈深渊。何况他才十八岁,若早早断送政治生命,恐怕会让他抱憾终身吧。

我抱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一时心下烦乱。自己毕竟不在官场,虑事也不周全,可他若放弃这个机会,我都心有不甘。埋头胡乱思索着,回想他刚才的话,突然灵光一闪:“……没有断然拒绝,难道……?”

“你说你没有拒绝,那是什么意思?是要观望一阵儿,还是想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晋阶?”我倏地抬头,连声急问,望向他的眼神饱含期待。

他看到我殷殷的目光,一时动容,靠近了些,握住我的手,又沉声道:“一步一步晋阶?”他摇头笑了笑,“我也等不得。若是挨日子积累政绩,不知你早嫁到哪里去了……”他低声说着,把我的手引至唇边,轻轻吻了吻。抬起脸时,却是一片怅然。

我听了这话,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忍不住凑过去,催问道:“所以你……”

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眼中露出暖意,微微一笑:“你放心。若大汗再提及此事,我必会把握好机会。他若执意如此,想必朝堂上也没有异议了。”

“我就说嘛!”听了这话,我心里高兴,按捺不住,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拍着手笑道:“我跟你说,那日崔郎中举荐你为相,还当众征询怯薛歹的意见,你不知道大家对你的呼声有多高!那场面、那声势……”

我兴高采烈地描绘着,恨不能极尽所能,一时激动,竟学着怯薛歹的样子,高举双臂挥舞着,模仿男人口气,粗声粗气地欢呼起来:“玛希赛因!玛希赛因!”

待我撂下双臂,回过身来,却见安童静静看着我,唇边挂着薄薄的笑意,眼里带着一丝纵容,那表情就像大人看着小孩子胡闹一般。

看他这副神色,顿时心生不满,我这般卖力,他还不领情?还敢笑话我?我忿忿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虎着脸问他:“你笑什么?”

“你刚才那模样,哪里像个公主?我原以为你较同龄女孩更沉稳些,想不到也是这样孩童心性。”

我狠狠啐了他一口,懒得理他,扭过脸不说话。他伸手拍拍我的背,哄劝道:“好了!气性这么大……”

一点都不走心!我“哼”了一声,也不再跟他较劲儿,转过身,沉吟片刻,道:“不说玩笑了……任相一事,我父汗必会再问你的,你既心意已明,就好好把握。若能拜相,就专心理政,推行汉法,只要做出政绩,谁又能说你不是?身家背景给你入相的机会,可能做成什么样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还没这个底气吗?”

安童听了,低声笑了笑,一时感慨无言,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这么相对无言,我竟尴尬起来,别过头,琢磨着找点话题,想了想,就好奇问道:“你去中都,可曾到过海子那里,还有太液池,琼华岛,好不好看?”

“我去时还是冬日,海子、太液池都已结冰,周边草木凋零,风光没得看,但一到暖和晴日,就有孩童在冰上戏耍,还有手巧的能自制冰车,竟是灵便得很,倒也有趣。夏日就好了,太液池里荷花铺了大半水面,还有游船……”

安童耐心细致地描绘着,我稍作想象,就能勾勒出那副熟悉的画面。北海公园粼粼的波光,白塔的倒影,碧波上摇曳的小游船,还有龙舟……无比亲切,又无比怀念。

安童见我一派向往神色,笑道:“早晚有机会去的,就这么等不及?那金朝皇帝的离宫山水虽风光旖旎,我倒觉得不如察汗淖尔美得大气。”

“那不一样,”我嘀咕道,“也不知新都城什么时候建好?中都那里,可有好玩的街市?瓦子多不多,热闹不热闹?”

“有,都有。我得空时胡乱逛了一圈,还顺手买了这个……”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我,“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别嫌弃就好。”

我打开锦盒,看了一眼,有些惊喜,盒子里细碎的小东西晶莹闪亮,是一副雪花状的琉璃耳坠,异常纤巧,仿佛一触到阳光就要化掉一般。

小心翼翼地将耳坠取出,晃在眼前,阳光透过那小巧的边棱射过来,晃出七色异彩。若放置掌心,却又素净如雪,剔透如冰,说不上有多么工巧,却别有一番细腻韵味。

我笑着谢过安童,一遍一遍说着:“好看!好看!”

他微微一笑,眼里却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从我手里取过耳坠道:“我给你戴上。”

我侧过脸来,任他摘下我耳上的绿松石耳坠,换上这副新的,待全部戴好,又让我转过脸来,细细端详了一阵,眼中笑意愈深。

“怎么样?”我看不到那里,只等着他给出评价。

他没有急着开口,反而凑到我耳边,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也自然而然往上一凑,可下一刻,我的呼吸就凝滞了,浑身僵若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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